软禁满三年的那天,藤真很早就起身了。天刚刚擦亮,他披着单衣站在庭院中央,沐浴在胧白色的天光里。那一日起了南风,卷着竹林的清香,吹拂着脸颊。
是翔阳的气息。
藤真闭上双眼,贪婪地呼吸着。
就是今日!
睁开双眼时,他的眼神已再不复三年来的沉寂黯淡,而是跃动着慑人的光芒,如同一柄出鞘的快剑。
回到房中,藤真像往日一样沐浴,更衣,束发;然后在书案上铺开纸张,细细研墨,再缓缓提笔,一字一字写着。专注的神情,一丝不苟的动作,有条不紊。
他有充足的耐心。他能够隐忍这么久,更不必急于这一时一刻。
终于搁笔之时,他望向窗外,淡淡笑了。
南国吹来的风。苍翠山川的脉动。
自由在呼唤他。
“来人。”
今日,他就要回到他所属的地方去。
“把这个帖子,送给牧绅一。”
从碧色的玉箫里取出药丸时,藤真暗自慨叹。他自己的物品都在软禁之后被移走了,只有这柄牧赠给他的箫,没有人敢擅动。果然,唯有藏在此处,方能安然无恙。
小小一枚黑丸,这无药可解的剧毒,从他十四岁入都时就带在身边。他早就清楚所谓的太子伴读只是个招牌,甚至作为人质也是招牌。他的存在对于皇室正统是巨大的威胁,而先帝唯一的目的,就是将这个威胁除掉。所以北上的路途中才会有层出不穷的刺客,所以他们一行的饮食才会频频被投毒,所以先帝看到他平安无事抵达帝都时才会那样怒不可遏。
他是藤真健司,所以注定无法逃避这一切。随身带着这枚毒丸,只是想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
只是不曾想,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是夜,帝牧如约而至。
刚踏入竹苑,他已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向来与世无争的竹苑,今夜有浑天之气隐隐搏动。风声猎猎,如同沙场上战鼓雷鸣。
正堂内灯火通明,正当中摆着一张几案,案上一只酒盏一副棋。有人负手临窗而立,褐发青衫,衣袂随风飘动。一瞬回眸,天地为之失色。
那凛冽神采让牧恍惚回到了十年前初遇藤真之时。孤身一人走入大殿的小小少年,步履稳健,不卑不亢,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那时的牧侍立在父皇身侧,本以为会在少年眼中看到屈辱与胆怯,却被那坚定的绿眸夺走了魂魄。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唯一的对手。从此之后,再也放不开手。
“牧皇兄,请坐。”
牧依言坐下,眼眶有些热。三年没有交谈过,他几乎以为这一生都再无机会听到这个声音了。
“没想到,你还会再唤我皇兄。”
“牧皇兄,请你,与我下这盘棋。”
修长的手,将酒盏推至两人正中。
“只下一局。输了的人,就自罚这杯酒。”
玉盏中的琼浆,隐隐泛着不详的波光。如果输了,就要喝下这无解的毒么?
他宁可死,也不愿再被囚禁在自己身边么?
“与我决生死?”牧看着藤真认真的神情笑了:“输赢都对我没有好处,这种比试,我为什么要赌?”
“你会赌的。”藤真嘴角有自信的弧度:“因为你牧绅一只能赢,不能输,更不能退。”
“健司,没想到你对自己的棋艺这么自信。”
“原本我最想比的,是剑术。”嘲讽的语气中,仍有藏不住的恨意:“可惜。”
“……这么恨我的话,”帝王的声音有些落寞:“直接骗我喝了这杯酒,岂不是更保险也更容易?”
“我也想过,但是做不到。”藤真直视牧:“即使对你恨之入骨,我仍然很尊敬你,所以只能与你堂堂正正地对决!”
“哈哈……好!”牧大笑:“不愧是藤真健司,果然值得我为你赌这一场!”
话音未断,刚劲有力的手指已先执黑子落在棋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