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把刘秦河给噎住了,刘秦河从来没想到徐正文会拒绝他的提议。要知道,能够被老师看上选去参赛可是很大的荣誉,是对他专业和态度的肯定。
刘秦河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给了徐正文:“你好好看看,考虑考虑。”
徐正文嘴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出了刘秦河的办公室就把那本小册子丢进了垃圾桶里。不是他不尊重老师,只是他看见小册子就觉得没好事,当初他就是被这么一本小册子骗到这里上学的。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和努力才勉强维持在这里的学习和生活,好不容易一切渐渐走上正轨,徐正文可不想自己再踏入一个泥潭。
再说了,要占用周末的时间,不能打工的话,他去喝西北风吗?
日子照旧过,刘秦河也没再主动询问过徐正文,徐正文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是一个周末,徐正文一睁眼就觉得宿舍里黑漆漆的,打开窗户往外看,外面下雨了。南方的冬天阴冷,下雨更是令人难受,徐正文出去溜达了一圈没找到电瓶车,今天的生意就告吹了。
难得可以休息一天,徐正文钻回被窝里闷了一会儿,等到中午,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睁眼,看见徐正文没出门,一个个像是见了鬼。
好久没有几个人能一起出去吃饭,大家洋洋散散地去了食堂。
徐正文高中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吃饭特别快,他被项晴风说了几次之后,吃饭时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项晴风觉得徐正文送外卖天天在外面奔波,人都晒黑了两层。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徐正文再这么下去可以直接去非洲援建了。徐正文不太在乎外表,他觉得那是有闲有钱的人才会介意的事情,生活如此辛苦,人长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奥摇摇头,人的外表在徐正文眼中可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价值,所以李奥打了一个比喻。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小狗是很可爱的,可是把它丢进泥坑里滚一滚,乌漆嘛黑脏兮兮的,你会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得觉得狗子心里有事儿?谁会喜欢吗?
徐正文觉得这个比喻很无聊,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不会有人不喜欢小狗。
“行吧。”李奥唏嘘地说,“你也就到这儿了。”
整件事情以项晴风丢给徐正文一瓶防晒霜告终,他很认真地告诫徐正文,防晒霜是造福人类的伟大发明。
“为什么?”徐正文认真地问。
项晴风回答:“因为无数的科学和实践证明,养儿不防老,但涂防晒霜防老。”
徐正文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他不太习惯在脸上涂东西,也不大愿意。之所以会用防晒霜,纯粹是为了给项晴风面子。比起自己的喜好,他更不希望辜负他人的好意,所以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涂一点。防晒是能看出来一些成效,至于防老,十八岁的面庞离那个字眼还很远。
技能大赛的事情,刘秦河发消息又问过徐正文一次,徐正文很是委婉的回绝了。
今天下午没有课,徐正文本想去看会儿书,等晚上用餐高峰的时候接点单子。他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被刘秦河逮住了,刘秦河问他匆匆忙忙地去做什么,徐正文脱口而出“打工”两个字。
“打工?”刘秦河问,“你每天忙忙叨叨的就是出去打工?你在做什么?”
徐正文不想再搪塞刘秦河,坦白地讲:“送外卖。”
刘秦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从上到下打量徐正文。他只是专业任课老师,学生生活跟他是没有关系的,故而对于徐正文的家庭条件也没有认知。他说:“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去参加技能大赛的培训?”
“差不多吧。”徐正文说,“老师,我觉得我也不适合比赛什么的。我……我不是那种心理素质很好的人,高考我就没考好,后来的考试也经常被弄得一塌糊涂。”
“那如果我说,比赛有奖金呢?”刘秦河说,“光是在市里拿了名词都有几千到上万的奖金,就别说去省里比赛,以后入选国家队,代表国家参加世界赛,奖金更是丰厚。”他推了一下眼镜,“你不考虑考虑吗?”
“这……”听到有奖金,徐正文有点心动了。他承认自己就是个这么肤浅的人,只对钱感兴趣。毕竟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的终极目标也是为了赚钱,如果现在就能赚到钱的话,他的生活也能轻松一些。
有得选的话,谁愿意天天风里雨里起早贪黑送外卖?
“可是老师我觉得……”徐正文还是有些忧虑。
“不光赛委会给奖金,名次好的话,学校里也会发奖金。这么算下来,一次比赛的奖金足够你上学上到毕业。”
“我觉得我可以试试。”徐正文改口说道。
他承认,他坦白,他犯贱。
刘秦河颇为欣慰地看着徐正文,说道:“行,正好明天下午学校里有训练课,你过来,我带你报名,顺便看看其他人的训练。”
一直到正式来到训练教室,徐正文对于他答应刘秦河参加比赛这件事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训练教室跟他们平时上课的教室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操作空间,以至于看上去更像个车间。
徐正文一直以为在这个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像李勇那样混吃等死的。但是在这里,学生们神情专注地忙着手上的工作,完全没有注意门口多了两个人。
刘秦河向徐正文介绍了他们学校重点参加的比赛项目。分别有汽车车身维修和汽车喷漆,其他专业也有,只不过都在各自学院里训练,届时一起去参加比赛。刘秦河想让徐正文搞车身维修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最考验一个人的综合实力。
他觉得徐正文很刻苦,也有毅力,这是最难得的。
正要向徐正文继续讲解,刘秦河的手机忽然响了。电话那头的人要找他去开会,刘秦河便招呼了一个学生带徐正文熟悉环境。
“张岩,你过来一下!”
一个身影从车架后面显现了出来。徐正文早该明白,一个学院里不可能有那么多叫张岩的,同样,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叫张岩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又不是每个人生命里都必然会出现的那个“刘畅”。
“张岩,这是新来的师弟。”刘秦河说,“一会儿你带他去报名参加校队,然后带着他了解一下咱们这边的训练情况。我有个会要去开,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我。”
张岩点点头。等刘秦河走了之后,她双手抱臂,眼睛在徐正文身上扫了一圈。她的眼神里没什么过于明显的态度,可徐正文却觉得,眼前这个人没有那么友善。
“好巧啊,又是你。”张岩说,“上次你就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徐正文。”徐正文自我介绍,“就是开头结尾正文的那个正文。”
显然,张岩并不在意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她把自己沾满机油的手套脱下来丢到了一旁,朝着徐正文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这一整层楼都是我们的训练车间,这边是车身维修,前面是汽车喷漆。你把报名表填了,明天帮你安排一个测试,你今天可以准备准备,不过准备了也没用,考题随机。”张岩在办公室里指导徐正文填表,淡淡地说,“现在大家都在准备明年年初的市选拔赛,可能没有人有大把时间带你,你想要取得好成绩,就得自己努力。这边是全天开放的,你拿着你的证件就可以过来训练了。然后就是……”
“姐,等一下。”徐正文差点听迷糊了,“市选拔赛是什么?明年年初就要开始了吗?那不就是没剩下多长时间了?”
“小刘老师没跟你讲明白吗?”张岩也有点疑惑,“虽然现在国内有很多技能比赛,但是对于我们而言,目标是冲击世界技能大赛。”
徐正文很想问世界技能大赛是什么东西,但是问题太多又显得自己十分白痴。他打算回去自己查一查,可是事实再一次证明落地窗藏不住事。他游离的眼神一下子就叫张岩明白了,眼前这个蠢货似乎什么都不懂。
“世界技能大赛是最高等级的世界性职业技能赛事,号称‘技能界的奥林匹克’,每两年举办一次。”张岩不耐烦归不耐烦,解释的时候倒是严肃得很,“明年年底就是新一届的比赛,明年开年就是从市里开始的层层选拔。今年咱们省在汽车车身维修这个项目上有两个国家队名额,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拼命训练。”说完,她看了徐正文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徐正文来得不是时候。
一个一年级新生,就算不吃不喝日夜训练,效果能好到哪里去呢?她不懂刘秦河这是什么操作,还是说,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有什么奇异之处?
很快,张岩就发现自己属实想得有些多。
车身维修这个项目比较综合,比赛时会有诊断矫正、结构件和非结构件更换、板件和车身相关的修复几个重要模块。张岩给徐正文安排了水平测试,诊断这个环节徐正文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不过到了板件拆除和后续准备这里,徐正文表现得十分糟糕。
他竟然在抛光去除焊接点残余的时候露出了金属缺失。光凭这一点,徐正文就应该被开除队籍了。
“你在干什么?”张岩叫道,“你再抛下去,金属板都要被你打穿了!你平时就是这么上课学习的吗?”
徐正文本来就有点紧张,发现抛光过头之后心里都凉了。张岩又在一旁骂他,他就更慌了,手里没个准头,一用力火星都擦出来了。
张岩气得直接离开了训练室,跑去办公室里找刘秦河。
“小刘老师!”她厉声说道,“那个徐正文到底是哪儿来的?您没有开玩笑吧?”
刘秦河一头雾水,他让张岩慢慢讲。张岩那个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刘秦河听完之后,说道:“他平时的测试成绩很好,学习也很刻苦,不至于像你说得这么不堪吧?”
“要不您亲自去看看好了。”张岩嘟囔,“我还会骗您吗?几个模块测试做得拖拖拉拉。”她带着刘秦河去了训练室,没想到徐正文还在做后面的题目。
徐正文带着防护罩进行焊接,测试题目上有焊接标准要求,他的焊接技术不是特别好,所以只能焊一点就脱下防护罩仔细对照。
操作车间噪音很大,张岩却跟嘀咕一样地说:“哪儿有这么干活儿的。”
徐正文完全没意识到有人来了,还在进行着自己的操作。这是个体力活,很快,他就汗如雨下,搬动板件的动作都有些迟缓,能看出来胸口明显的起伏。
考题的内容不是很多,比较皮毛,徐正文完成全部之后气喘吁吁地坐下来休息,这才看到了张岩和刘秦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两个人。
刘秦河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被徐正文拼上的车架子,点评说:“还不错。”
“这哪里不错了?”张岩惊问,“这拼缝焊得花里胡哨的,这种误差要是放到比赛上连分数都扣光了。”
面对张岩的直白,徐正文脸都红了,低下了头不敢面对。
刘秦河是了解张岩的,这个女孩儿看着弱不禁风,但是性子很强。她初来学院的时候被很多男生看不起,修车这门技术说到底是个体力活儿,在力量方面,女生有着天然的弱势。更何况张岩个子矮,搬动器材时更加费劲,大家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来学这个。
女孩子嘛,学个美容美发,西式糕点或者平面设计不比干这个强?
张岩也没解释过什么,她很聪明,当然,人类只要不是智商真的有明显缺陷都可以说自己聪明。比聪明更可怕的是努力,她也具备这样的素质。
于是,张岩开始在学院里崭露头角,比起很多同学,她胜在更有韧性和耐心,也很细心,总是能够出色地完成项目。刘秦河把她招来校队的时候,队里其他人都很惊讶,也有很多人不服。
要知道能够进校队,可就不再是什么混子了,每个人在专业上都是排得上号的,谁不是心高气傲的呢?
有的男生总是私底下说张岩的闲话,大意是说张岩不像个女的,天天拿着改锥扳手修车,脾气臭性格差,以后不会有人愿意娶她的。更甚者,还会调侃张岩已经不会来大姨妈了。
好像他们在专业上无法打败张岩,就要找点别的理由证明张岩并不是完美无瑕,有着很大缺陷。
张岩得知之后,某天训练时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那个男生一巴掌,然后又是一筐直击自尊心的语言羞辱。场面非常困乱,张岩却没在怕的,干脆报警。
事情闹得不小,最终学校以各打五十大板为结局。不过学生之间对此事颇有看法,普遍性觉得那个男生实在是没种,最会打嘴炮,被人家女生正面教训了实在是太丢人。
至于故事流传了几个版本,广大自认为有种的男生怎么纷纷与该男子割席之事,那就是后来的发展了。
不过张岩似乎不太在乎这些,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比赛,她用自己的成绩和实力证明了自己,大多数人是很钦佩张岩的,推举她做队长,也愿意跟着她一起学习进步。
张岩嘴巴厉害,实际上对于其他同学的请教,她也会认真讲解——当然,她不是那种耐心的温柔姐姐,讲个几次还学不会,她会直接脱下手套抽对方,然后再骂骂咧咧中继续讲。
没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校队里就是这种肉弱强食丛林法则的生态,实力才是王道,菜就是原罪,自尊心强给谁看呀?
菜逼不配!
所以张岩如此直接地指出徐正文的错误,刘秦河也不会为了维护徐正文的面子而叫张岩收敛一点,因为张岩说的没有错。
他只是拍了拍徐正文的肩膀说:“师姐的话要听,对自己以后有帮助。”
徐正文老实地点头。
刘秦河给徐正文讲了一下这几个测试题的重点和要注意的地方之后便离开了。车间里只剩下了张岩和徐正文两个人,徐正文觉得太安静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师姐,今天辛苦你了。”
张岩却说:“你也知道自己在浪费别人的时间吗?”
“我……”
张岩问:“你为什么要参加比赛?”
徐正文不知如何回答。他哪儿知道为什么?他脑子一热被吸引来,纯粹是因为刘秦河说成绩好会有钱拿。可是如果单纯说为了钱的话,似乎又有些功利了,显得不太好。
他答不上来,张岩继续说:“如果没有目标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训练枯燥无聊还累得要死,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你的基础也许在你们班算不错的,但是在这里,你实在是太差了,你明天别来了。”
说罢,她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