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让徐正文有些恍惚,仿佛一下子穿越去了今年年初,那样紧张忙碌的生活画面浮现出来,他才意识到,这一年已经快要结束了。像那样高密度的学习某一样技能的经历在他的人生中也并不多见,他却谈不上怀念,反而有点陌生。
刘驰轩看徐正文在想事情,就没有再说下去。徐正文回了宿舍之后在网上收集了一下消息,世界技能大赛不是什么热门比赛,关注的人少之又少。除了一些官方通报的信息,网上也不太能找得出其他内容。
徐正文心想,反正睡一觉起来就知道结果了,也不必着急。没想到,他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了,在外面工作很累,每天也要学很多东西,他几乎是倒在床上就能昏睡。
然而今天晚上,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心里莫名紧张,好像很久之前比赛的那个晚上。到了后半夜,他浅浅睡去,还好上午第一节没有课,他难得睡了个懒觉,睁眼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拿手机搜新闻。
信息化时代的好处就是,哪怕是大洋彼岸的消息也能在第一时间传到这头。他不用刻意寻找,热搜上挂着张岩的名字。她代表中国获得了世界技能大赛车身维修项目的冠军,同时,她也是世界范围内第一个拿到此项比赛冠军的女选手。
新闻上到处都是她身披国旗领奖的照片,徐正文看到之后很激动,忐忑了一夜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找到了领奖的视频点开播放,在特写中,张岩的眼睛是湿润的,她似乎想要保持一个冷静自若的状态,可是却情难自已。
徐正文自认识张岩以来,见到的大多是张岩坚强霸道说一不二的样子,无论面前有怎样的困难,张岩都能咬牙坚持下去。世人只能看到冠军诞生一刻的辉煌,然而徐正文知道,为了这个冠军,每个人都付出了千百倍的辛苦与努力,张岩只多不少。
他第一次见到张岩落泪,不知怎的,他眼睛里也涌现出了泪水。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感情非常充沛饱满的人,然而此时此刻,他似乎能够与张岩共情。他知道这样的眼泪意味着什么,他为张岩感到由衷的高兴,也与曾经同张岩一起学习过而感到自豪。
也许世界第一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这个梦,竟然在自己的身边变成了现实。
他看着视频里的画面又哭又笑,想要给张岩打一个电话,在按下拨通的瞬间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知道张岩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刚刚夺冠,也许张岩会很忙碌。于是徐正文给张岩发了一条消息以表祝贺。
校方也很快出了官方的祝贺,这对学校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耀。技工和世界冠军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词汇,通过很多人的不懈努力,使这两个词产生了联系。很多看到这个信息的人都很意外,原来,一门技术学得好也可以走向世界舞台,代表国家争夺最高荣誉。
不只是汽车修理,包括家具制造、砌砖、木工、焊接、数控等等这些毫不起眼,或者直白讲,就是在工地上打工的本事,这些毫不起眼的技能,这样在大众口中没有任何前途的职业,但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能把它做到极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在这样一个全世界技术工人竞技的舞台上,一个又一个平凡而普通的选手把人类工业数据刷到更为变态的水平,技术工人的高度和强度,代表着背后国家的工业技能水准。
仿佛一个又一个精巧的零件,才能拼装成一台完美运转的机器。
去上课的路上,学生们似乎都在讨论着这件事,连课上,老师都忍不住捎带提一句。冠军的力量是很大的,它可以让人们最快的了解一件事,并且带动更多的人投身其中。
冠军,是启明星。
中午吃饭时,徐正文收到了张岩回复的消息,她说话还是言简意赅的风格,并且约定回国之后和徐正文一起吃饭。徐正文难得大方一回,表示要请师姐下馆子为师姐庆功。张岩则是发了个不屑的表情。徐正文知道张岩跟自己开玩笑,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有太多说不完,只好等张岩回来再叙。
老白给徐正文发消息,说最近工作室里来了个好东西,让徐正文过来看看。徐正文兴致勃勃,他知道老白口中的好东西那必然是很好很好的,就约定周末去工作室。
他到了之后,其他人都在围着一台车忙碌,走近一看,眼前的画面跟徐正文自己脑补的“好东西”大相径庭。
整车全都被拆完了,看样子是经过深度清洗,所有的配件零零散散放在四周,只剩下了一个车架子。即便是清洗过,车架子都显得很旧,车漆不完整,总之,又是台破车。
与之间经历过的破车不同,这台车徐正文觉得有些眼熟。他在自己的记忆里仔仔细细搜索,又看了一眼驾驶舱,答案忽然在他脑内炸现。
“这个我见过!”徐正文兴奋地说,“rx-7!马自达rx-7!”
老白颇为欣慰:“算你小子有点长进,没白在我这儿干活儿。”
这台rx-7是右舵,老白的一个客户不知道从哪儿淘换出来的,希望老白帮忙修理翻新出来。这台车是一代人心中的经典,更是马自达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白问:“你知道是什么成就了今天的rx-7吗?”
“高桥启介?”徐正文试探性回答?
老白觉得,他说徐正文有长进那句话可能说得有点早。
“是转子发动机!”老白弹了一下徐正文的头,孺子不可教。
“哦哦!对!转子兄弟!”徐正文为了了解日本汽车文化曾恶补过《头文字d》,会员是从李奥那儿借来的。“高桥凉介和高桥启介嘛,我知道的。”徐正文自信回答。
其他人大笑出来,老白扶额。不过徐正文说得没错,国内人了解rx-7也许很多都是从高桥兄弟那里来的。黄色的rx-7身姿潇洒地行驶在秋名山的山路上是何等的拉风惹眼,编制了一代人心中的美梦。
“不过,这车就算翻新了也没办法上路吧?”徐正文指了指驾驶舱。
“没人指望他在路上跑。”老白说,“车主想把他复原成漫画里的造型,哎,搞这台车的人都什么毛病?都以为自己姓高桥?”
“那上re雨宫套不就好了吗?”徐正文说,“应该不麻烦吧?”
老白再一次推翻了上一句认为徐正文孺子不可教的话,连rx-7配雨宫套都能说上来,看来徐正文私底下还是下了功夫的。但是保险起见,老白这次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说:“高桥那台改动过雨宫那套大宽体,还是有差别的。而且雨宫套是后来进化的版本,车主想要初登场的造型。”他是个要求很精准的人,车主想要高桥启介的感觉,那么他就绝对不会直接上雨宫套去糊弄。看上去像,和一模一样,有着本质的差别。
徐正文围着车转了一圈,拉了拉老白的衣服,问:“白哥,我能看看转子发动机长什么样吗?”
老白勾了勾手指,把徐正文叫到了一边。徐正文看到角落的台子上裸露着这台rx-7的发动机变速箱整体的机械部分,这让他有了兴奋的感觉。此前,他只在上课时简单了解过转子发动机,这东西因为油耗过高和排放量等种种问题以至于最终停产,所以就算掌握技术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基本上只收录在教科书上供大家学习参考。能亲眼看看这东西,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好小啊。”徐正文不禁感慨,整个看上去是个大东西,然而变速箱占了很大一部分,发动机只有那么一点。老白洋洋洒洒给他讲了很多有关于这台车的故事,到最后,徐正文却问了一个最无聊的问题。
在老白的工作室里,基本上什么类型特点的车都能看得到,有死贵死贵的,也有毫不起眼几万块钱就搞定的国产车。老白对这些车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厚此薄彼。在这里,也经常会看到一种类型的车,就是“破车”。
设计老旧,车况不好,破破烂烂,有各种各样问题的老车被拉来这个地方,徐正文只能理解到“绝版”这一个层面的意思,再多的,他就无法理解了。
其他工友抢先老白反问他知不知道很多不起眼的老车型,但凡车况好一些,现在的二手价可能都高出当年的一手价了。徐正文摇摇头,他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升值”这个设定。或者说,那种摆在博物馆里可以称之为“文物”的车,才有昂贵的价值。
工友调侃他还是傻快,会修车,但懂得还是少。
老白摇了摇头,他没有直接告诉徐正文所谓的正确答案,而是慢悠悠地说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怎么年少无知怎么中二的部分一概跳过,他说他那时候很喜欢一个女孩儿,然而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一起,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太记得那个女孩儿叫什么了,可她那时的样子还清晰的映衬在他脑海里。他和那个女孩儿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放学骑着破烂自行车送了那女孩儿一段路,因为这一段经历,那辆自行车都让他格外珍惜。只是后来要换新的,旧的也不知扔去了哪里。
如今再找,已经无法找到,以至于他回忆过去,总觉得仿佛缺少了什么重要的道具。
“车也是一样的。”老白摸了摸rx-7陈旧的车身,不再说下去了。老车好像就是一个旧情人,在曾经青葱的岁月中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会念念不忘?
翻新是一个大工程,老白这里还有别的零零碎碎的活儿要干,再者,车主不着急,便可以慢慢做,工期没有那么紧迫。徐正文看过一次不嫌够,想着下周还来。老白跟他开玩笑,说没有工资给他发,徐正文突然蹦出来一个不要工资,让老白有点意外。
不过,人都喜欢捡便宜,有这么一个老实勤快还一点就透的小孩儿在这里免费打下手,老白才不会拒绝。只不过徐正文走了之后,老白贼兮兮地给刘驰轩打电话,说刘驰轩输了。
“那小子真白给你干?”刘驰轩以为当初徐正文只是嘴上说说。
“我骗你干嘛?”老白笑道,“轩总,做人不能太自信了。不过,这小子虽然傻了点,但是确实有点灵性,你干脆让他毕了业跟我混吧,我保准他以后能在改装圈里闯出名堂来。”
“老白,做人不能太自信了。”刘驰轩把这句话还给了对方,冷笑了两声,直接挂了电话。
徐正文也不全然是为了人类梦想牺牲自我云云,他还是爱钱的,只不过就是暑假打工赚出来一些,国庆在老白哪里又赚了一些,平时吃喝用度又很节俭,暂时不太发愁。他觉得自己现阶段还是主要以提升技能为目标,在老白那里可以接触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他迫切的想要学习。
而且去的时间零碎,他的蠢问题又比较多,实在也不好意思开口跟老白工资。
没过几天,张岩他们就回来了,学校准备了很热烈的欢迎仪式,还安排了各种分享会,等张岩真正消停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几天。这些日子里,徐正文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张岩,当他以为他和张岩的约定已经变成一句客套话时,没想到张岩主动联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