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刘秦河才真正意识到刘驰轩的脑回路到底跟他们这些正常人相差有多少。他思索一阵,大约能理解一些刘驰轩的意思。他认同刘驰轩一点的是,徐正文这个人确实脾气太好了,老实听话是绝大部分人都认可的性格优点,他也觉得这很好,可是徐正文在此之上还夹杂着不自信的因素,也不善表达。这样的性格能否抗住高压的竞技训练,还是个未知的答案。
他明白刘驰轩想逼徐正文,既要逼徐正文认清自己的内心,也要逼徐正文学会爆发。十八九的年轻男孩多少要有点血性,不能总是听之任之,徐正文就应该跳起来跟刘驰轩对打,估摸着刘驰轩才会善罢甘休。可刘驰轩万万没有必要用这种极端变态的方式,徐正文抗住了还好说,要是心态爆炸发生什么意外,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再往深里讲,这甚至都不是责任不责任的问题,刘驰轩是拿徐正文当什么试验品吗?他有认真对待过这个学生吗?
刘秦河很严肃地向刘驰轩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平心而论,刘秦河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老师,他承认自己平时上课教学时也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看着班上绝大部分人懒惰混日子的精神面貌,他早已经麻木了,自己讲自己的,下面谁愿意听就谁听。每天上课仿佛打卡,完成教学任务,对得起自己那点工资即可。只有在校队里,刘秦河才有一些干劲,因为这里的学生知道努力上进。
徐正文于刘秦河而言更是一个惊喜,这个学生认真刻苦,并且天赋极高。面对这样的人,刘秦河才会想要倾囊相授。
他不是神,也不想做什么模范教师,他没能力教好所有学生,但能教好一个学生,已经很是满足了。
很多学生逃课打架惹麻烦,上课玩闹不把老师当回事儿,刘秦河也觉得很烦,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像刘驰轩一样去“折磨”学生。仔细想想,刘驰轩对别人只能算是严苛严格,对徐正文一个人才叫折磨。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刘秦河说,“正文是无辜的,他就算真的放弃了又能怎么样?总好过被你逼疯了出意外吧?”
刘驰轩古怪地看了刘秦河一眼,随后轻蔑地说:“那你也太看不起他了。”
刘秦河皱眉:“你说什么呢?”
刘驰轩说:“人有很多种,有些人确实会被压力和困难击溃,心态爆炸做些想不开事的事情,但是有的人不会。可能会有阴郁低沉,但绝对不会被击垮。我觉得徐正文是后者。他的韧性比任何人都要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分寸,就算你再怎么难以理解,难以接受,结果就是你所预设的危险全部没有发生。你可以说我是个投机主义者,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是吗?那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刘秦河的口气也变得不太好,“那你觉得徐正文能理解你吗?”
“他有必要理解我吗?”刘驰轩笑了笑,“他不必接受我给他的一切,也没必要喜欢我这个老师,只要他能拿到成绩,哪怕日后写回忆录对我破口大骂也无所谓。他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人能真正帮到他,他只能靠他自己,无论中途遇到任何无法想象的困难和挫折。如果他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就算今天不是我,可能明天也会有个什么别的人给他带来无法闪避的打击。他的性格就这样,不被磨出来,就是一辈子缩在角落里的命。”
刘驰轩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和理论,刘秦河听完之后觉得自己也要陷入精分了。他的理智能理解刘驰轩,可他的感情还是无法轻易接受刘驰轩的手段。在这个学校里,刘驰轩和所有老师都不一样,他格格不入,特立独行,既不讨好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欣赏。
若不是知道一些刘驰轩过去的经历和真实为人,刘秦河恐怕早就向学校反映刘驰轩的暴行了。
“那你也不要逼他吗。”刘秦河说,“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会选。”
“他会选个屁!”刘驰轩说,“他就是那种被动的人,自己心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弄不清楚,如果没有人强硬地推他一把,他根本不会去做任何选择。徐正文有能力做到最好,刘秦河,难道你希望他因为胆小害怕而埋没自己,像他的老师一样庸庸碌碌地在一个小地方过一辈子吗?”
“你!”刘秦河仿佛被刺了一下,原地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实在争执不过刘驰轩,便说,“哎,他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珍惜他吧。我知道,你也很喜欢他,既然是出于喜欢,就带他到更高的地方去,而不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
“这就不用你管了。”刘驰轩打断了刘秦河,他用手向上指了指,“他还在里面训练呢,你要是怕我吃了他,可以过来看着。”
刘秦河懒得应付刘驰轩这套,对于刘驰轩,他该说的已经说过了,该送的也送到了,不想再费口舌,转身就离开了。刘驰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无奈,又在楼下一个人愣神愣了很久,才上楼。
他回去教室里,没有跟徐正文说话,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徐正文。他不讲话,徐正文也不跟他讲话,当他是空气。
刘秦河回去之后翻来覆去觉得有些别扭,刘驰轩必然不会把自己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跟徐正文讲,电视剧里那种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苦衷的剧情肯定不会发生在刘驰轩身上,这人压根儿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不知道该用潇洒来形容,还是该用疯来形容。
既然刘驰轩那边走不通,刘秦河就决定找徐正文聊聊,给徐正文做一做心理建设。至少也让徐正文心里有个底,不要傻不愣登地被刘驰轩涮了还落得个独自难过神伤。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再见到徐正文时,徐正文的状态显然比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时好了不知道多少,脸上笑意盈盈的,仿佛过得非常充实。
刘秦河心里嘀咕,这孩子不会是被刘驰轩成功pua到丧失自我意识了吧?是被洗脑了还是被催眠了?也许他观察的表情太过严肃,徐正文还自己看了看自己,一头雾水地问:“小刘老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刘秦河赶紧回神,“你最近训练怎么样?刘驰轩有没有再刁难你?”
徐正文回忆一番,说道:“还好,他现在也不丢我东西了,就是坐在一边儿看着我。我习惯了,反正他不说话我就做我的事情,我也不理他。不过他每天都会准备新的训练项目,就是不明说,他是不是还在闹脾气?”
“你们这是……”刘秦河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觉得徐正文的自我修复能力和抗压能力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或者说,经历过那一次低谷之后,徐正文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多了一些肯定,也多了一些坦率。
放在原来,刘秦河绝对不相信徐正文敢不理哪个老师,特别还是刘驰轩这种煞星。
“算了。”刘秦河说,“你别搭理他。我不是为他说好话,他其实……其实人不坏,就是性格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那种,你跟他认识这么久也应该能明白……”
“嗯,我知道的,小刘老师你不用为我担心。”徐正文笑道,“这些天我已经都想明白了,我会坚持努力地训练下去准备比赛的。技能大赛两年才能有一届,而且还限制选手参赛年龄,满打满算,我只有明年那一次机会,我想拼一把,就算最终失败,我也不后悔。”说到这里,徐正文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这么说可能有点突然,但我真的想了好久好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好像心里一直乌云密布的,但忽然某一刻,就晴天了,然后整个人又有了干劲。可能……这就是喜欢吧。”
徐正文原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所以这种感情的处理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大约人生总要有一些特殊的经历,让人足以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徐正文长这么大从未真正意义上为了自己做过什么决定,而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
这跟电影里演得不一样,没有什么激昂澎湃的音乐,也没有什么热血万分的演讲,更没有什么万人追随的场面。徐正文只是一个普通人,每天照常上下课,吃饭睡觉。路过打个照面,谁能知道这个普通男孩到底在经历什么?他所有的痛苦也好纠结也罢,都是独自在内心世界中完成的。他自己慢慢消化了,慢慢认清了,一切就都明朗了。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大刘老师。”徐正文继续说,“如果不是他的话,可能我不会这么快地意识到这些。”
此刻,刘秦河很想掏一掏耳朵,确定自己没聋或者没有出现幻听。眼前的人竟然不记恨刘驰轩,反而能说出来感谢刘驰轩的话。所以到底是徐正文被刘驰轩pua得太彻底,还是其实这孩子已经在第五层了,而他们还在第一层?再或者说,徐正文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刘驰轩有意为之,他只把那些矛盾和摩擦当做一场意外,从结果去逆推条件,把刘驰轩设定成一个影响因素,所以顺便感谢了一下?
“话虽如此,可是大刘老师在教学方法上还是存在一定问题的。”刘秦河说,“你就算真的讨厌他,也是人之常情。他吧,他就是……”话到这里,刘秦河想起刘驰轩对自己说得那番话,默默地叹了口气。
话说一半最是吊人,连徐正文都不禁好奇起来,追问下去。刘秦河想了想,才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刘驰轩的事情告诉了徐正文,虽然他知道背后讲人八卦并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