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佳旭自认为把内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没有什么,哪怕现在面对的不是徐正文,而是全部人,他都可以轻轻松松说这番话。在他看来,把一项残酷的竞技项目装点得冠冕堂皇是很虚伪的。只有弱者才会给自己找虚伪借口,真正强的人奔着冠军这一条路走,根本不会在乎路上的猫猫与狗狗。
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场面话,其他人说都是扯淡。
徐正文持有跟郑佳旭截然不同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打算跟郑佳旭争执,争执没有意义,反而会给郑佳旭一个继续讲废话的话题。等到两人结束训练之后,徐正文等郑佳旭先离开训练室,自己拿着扫帚一点一点把郑佳旭弄到地上的木屑扫干净,这才离开的训练室。
一出门遇见一个大活人,徐正文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郑佳旭本是靠着门框,他站直了身体,刚要开口说话,徐正文就说:“算了,你爱走不走,不关我的事,我走了。”然后他就把郑佳旭当空气一样地抛在了脑后。郑佳旭有些落空,反应过来之后用力踩着步子跟在徐正文身后。他本来是怕徐正文在他走了之后偷偷加训,就虚晃一招,看似走了,而后又折返回来在门口守株待兔。正计划着奚落徐正文一番,没想到徐正文就是简单地在那里收垃圾,这叫郑佳旭很不爽。
一个个都想当圣母圣父,搞得他算什么?大恶人吗?更令郑佳旭无语的是,徐正文竟然真的就这么无视了自己。
“喂!”郑佳旭在后面叫道,“你少装逼。是等着我感谢你还是想要让我对你有所改变?我该诉你,你不要想了,我只看比赛成绩,其他的一概不论。我可没求着你打扫卫生,是你自己多管闲事要……”
“郑佳旭。”徐正文突然停下来,回头,“你能不能不要叫了?”
郑佳旭提高音量:“我叫什么了我?”
徐正文问:“那你现在在干嘛?”
郑佳旭说:“我当然是在跟你说话!”
徐正文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重复三遍之后,他的冲动消减了一些,继续往宿舍走。郑佳旭还是大步紧跟着他,口中“喂喂喂”地叫着他。徐正文感觉自己再过一两天肯定耳朵都能磨出茧子来。
一连几天,郑佳旭晚上都要在训练室里刻木头,就跟故意的一样,徐正文看着郑佳旭,心中暗暗感慨当什么都不要当幼儿园老师,有些坏孩子真的很难相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幼儿园老师”这个关键词给了他一些灵感,他看了郑佳旭一会儿,然后问他:“你为什么喜欢雕木头啊?”
这是徐正文第一次表现出来对郑佳旭的兴趣,而且他认真眨眼睛询问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诚恳,郑佳旭不疑有他,立刻炫耀一般地说:“我爸就是个木工,他教我的,雕木头能练习手的力度和灵活性。我为什么能拿第一?因为我手稳啊。”
很久之前,徐正文也做过一些手部的训练,只是他觉得对自己的提升很快就到了一个天花板,反而是坚持跑步能够训练体力。每个人适用的训练方法不同,徐正文对于郑佳旭的答案有些意外,原来这个人也会努力啊……在这样的感叹之后,徐正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暗自嘲笑自己抱有这种片面的心态,钻牛角尖,一厢情愿地认为郑佳旭是个天赋型选手,并且由衷羡慕郑佳旭可以“不努力”。
这样着实是在给自己的失败找理由,就事论事,天赋可以让一个人闪耀一下,但是努力才能让这份天赋持续发光。
徐正文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他只是身在此山罢了。
转眼的队内赛,徐正文的成绩又爬回了第二名。很快的,李向华就开始安排他们陆续参加一些国内的其他赛事,以战养战,让队员们能够最快进入到比赛状态。
国内比赛等级不同,除了标准工具之外,有些比赛是不提供其他额外设备的,比如笔、毛巾或者秒表,这就需要选手自己携带。
一队人马辗转到北方进行比赛,赛前,队内统一购置了这些用品,李向华千叮咛万嘱咐要养成检查装备的好习惯,不要因为大赛提供全部的工具设备就觉得真的可以两手空空上战场。
可是,如果强调真的有用的话,那么就不会每年高考都能看到忘带准考证身份证的新闻了。
开赛当天抵达赛场时,郑佳旭一直在自己包里翻腾,李向华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忘带秒表了。李向华当即大发雷霆,要不是其他人拦着,李向华能把郑佳旭就地正法。秒表这个东西,说重要是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比赛时需要一些计时的内容,有秒表会计算得更精确。问题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偏差会给比赛成绩带来怎样的差距。
郑佳旭忘带东西本来就很烦了,李向华又吹胡子瞪眼,他干脆说:“我就算数也数得出来!”
“你最好是!”李向华怒道,“要不然就给我滚回老家去!”
郑佳旭气哼哼地就走了。
徐正文一路小跑地追上了他:“喂!你等我一下!”
“我不叫‘喂’!”郑佳旭黑着一张脸说,“这就迫不及待地来幸灾乐祸了吗?”
“没有。”徐正文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秒表丢给了郑佳旭,“我多带了一个,你拿着吧。”
“……”郑佳旭很是意外,他拿着那个秒表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就这么想输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输给你?”徐正文笑道,“公平竞争。走了,入场了。”他轻松地拍了拍郑佳旭,想表示一下自己对于公正对决的追求。然而进了自己的操作间之后,他发现,自己包里并没有多一个秒表出来。
当时,徐正文汗都下来了,翻腾了好半天,光是记号笔都翻出来多余的好几根,印象中确实多带了一个秒表,但是藏哪儿去了?不会是记忆出现偏差了吧?徐正文再三确认自己的包里连个秒表的毛都没有,连续做了三个深呼吸,徐正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显然,现在想秒表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进了工作间,马上就要开赛,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找别人求助。懊悔自己把秒表借给郑佳旭也没有意义,是他自己疏忽了,才引出了这些麻烦。
现在自己痛骂自己更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心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徐正文感觉自己呼吸正常了一些,他坐在座位上,闭上双眼,大脑先放空一阵,然后问了自己几个问题。秒表是否是必要工具?自己没有这个东西是不是一定不行?如果产生名次差异,自己是否可以接受结果?当所有答案都可以清晰回答,那么事情的最终结果就很显而易见了。
郑佳旭来之前说自己靠数也可以数得清时间,同样是操作了成百上千遍的动作,同样是摸得多到可以背画出模样的零件,难道他就不行吗?
徐正文睁开了眼睛,他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郑佳旭是逞能说那样的话,做不做得到未可知,然而现在,徐正文明确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
比赛正式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的徐正文彻底甩掉了所有的不安心情,全神贯注地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他也没有刻意去数时间,凭借长时间训练产生的肌肉记忆去感觉。也许,这要归功于此前刘驰轩对他近乎变态的要求,让他不得不比一般规定用时都要提前一点点,这就让他留有充足的余地去做反应,不至于像是赶场子一样混乱。
填写报告时,徐正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写上去一个数字,甚至对此没有任何怀疑。这是他最熟悉的比赛,他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赛后等成绩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李向华看见郑佳旭之后又忍不住大骂他一顿,叫他回去围着操场跑十圈,看以后还忘不忘事儿。郑佳旭“嗯”了一声,把秒表丢给了徐正文,然后双手抱臂,站在了徐正文身边。
徐正文手里握着那个秒表百感交集,郑佳旭扬着下巴看似不经意地说:“你要是输了可别抱怨,是你要借给我的,我可没找你借。”
“当然。”徐正文一心看着大屏幕,赛都比完了,他也懒得估计郑佳旭这点幼稚又傲娇的小心思。
所有人的成绩在大屏幕上一下子刷新了出来,大家都在第一时间找自己的名字,郑佳旭停留在第二名的位置,而他前面,是徐正文。
徐正文用力正大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队友们反倒是欢呼了出来。这意味着终于有人打破了郑佳旭的统治地位,哪怕那个人不是自己,都是值得高兴的。
郑佳旭拧了一下眉毛,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爽或者其他情绪。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什么撒脾气的理由,要是他没有表秒,那输了情有可原。然而徐正文并没有占他便宜,反而借给他一个秒表,说是要公平竞争,如此再输了,虽然不服,却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来。
这一局确实是徐正文赢了,赢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徐正文确实很开心,因为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努力与实力,所以他在比别人缺少辅助工具的情况下做到了最好的成绩,这种成就感和振奋的心情并不是一个拿一个第一名就可以简单概括的。
他也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对他而言,这就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只听一旁的郑佳旭“哼”了一声,说道:“才一局而已。”
“是啊,才一局。”徐正文接道。
“谁怕谁啊!”郑佳旭挑眉。
徐正文却笑而不语,让他追了上来,就不要轻易地想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