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应泽房间里(1 / 1)

知道孟英哲要来,应泽略显意外。

意外之后,心里泛起一点暖意。

司机提前发了条消息给他。应泽看过定位,沉吟片刻,问:“胡姐,你们的午餐叫了吗?”

秘书胡婧回答:“还没。”

应泽说:“半小时后休息。给食堂说一声,把你们的午餐备上。不用算我那份。”

最后一句话其实很没必要。工厂食堂走大锅饭路线,多一份少一份都是一马勺的事儿,没有严格划分。

应泽当然知道这个。他只是有点忍不住,矜持又含蓄地表达:有人来给我送饭了。

胡婧听出老板言下之意,颇觉意外,琢磨:应总交女朋友了?

……没迹象啊。

那难道是孟经理爸妈?

哦,这就有可能了。

胡婧想到孟越,心下惋惜。她是应泽秘书,算间接与孟越共事,知道老板与孟越亲如兄弟。当初孟越出事,老板接到电话时直接懵了,电话挂断就放下手上的事、赶去医院。再往后,应泽的行程表上加入固定的“探望孟越”、“探望孟越父母”。

三个月来,两个老人也到过嘉诚几次,往往拎着餐盒。一半是心疼应泽,一半是想看看儿子从前的工作环境。

作为旁观者,胡婧不好说什么。她只是偶尔会想,当初应泽的父亲、上一任“应总”对待应泽,都没有这样温柔上心。

孟英哲赶到嘉诚旗下工厂时,已经要两点半。餐盒带保温功能,打开看,米饭粒粒莹润饱满,松鼠鱼带着诱人的酸甜香气。应泽看着盒中油亮色泽,食指大动,对孟英哲道:“谢谢孟叔。要不是您来,我都没觉得饿。”

孟英哲就笑,欣慰地看应泽吃下妻子的手艺。期间在办公室转了转,在墙上看到儿子与工人们的合影。正端详,身后应泽放下筷子,解释:“照片是去年年末照的,我们在厂里办年会。”

孟英哲恍然大悟:“哦,当时孟越还拿回来一个泡脚桶。”

应泽笑道:“是,孟越手气好,抽中了。当时还好多人问我,是不是给他走了后门。”

两人聊了几句,孟英哲催道:“你别说话,快吃。”

应泽道一声“好”,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皮上裹着糖醋酱,又被油炸到酥脆。皮内的鱼肉则滑嫩鲜美。一口下去,两种不同滋味在唇齿间混合。应泽满足,夸:“岑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孟英哲就笑,说:“喜欢的话,多吃点。下次岑姨再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应泽点点头,“那我就先谢谢岑姨了。”

他不推辞,同时会郑重的记下孟家夫妇的心意。应泽知道,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孟英哲、岑丽珠排解痛苦的方式。照料是相互的,他通过替孟越找护工、安排病房及主刀医生等事来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孟英哲和岑丽珠也通过对应泽好来调整心态。

期间胡婧走进办公室,低声对应泽说了什么。应泽听完,神情凝重,加快了吃东西速度。

而孟英哲开口,问胡婧:“小胡,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家里老大要上小学了吧?”

胡婧愣了愣。转眼回答:“是。应总帮了忙,能去启明。”

孟英哲道:“启明是好学校啊,之前孟越也说……”一顿,声音慢慢压低,没把剩下的话讲出口。

启明算是海城最好那一批小学。私立,一年学费六位数。无论学校环境、师资力量,都不容小觑。

海城父母圈里有句话,“一脚踏入启明,一脚踏入京大”。

胡婧笑了笑,体贴地只回答前一句:“是啊,希望大宝到时候能用功吧。”然后就整理好文件、离开办公室。

孟英哲又在办公室坐了片刻,看应泽迅速吃完饭。应泽爱吃鱼、也会吃鱼,从不担心卡刺。这一顿下来,他神清气爽。孟英哲看在眼里,脸上也多了笑意。

后面告别,应泽想一想,还是问:“叔,你刚刚和胡姐讲话,说孟越也说……他也说什么?”

孟英哲一怔。

应泽知道自己唐突。但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悄然盘踞,实在在意,不如直白听一个答案。

孟英哲花了点时间回想,后面笑一笑,说:“也没什么。之前他妈问怎么不谈女朋友,他吊儿郎当的,唉,说三十五岁之前让我们孙子上启明,现在别急着催。”

之后岑丽珠还和丈夫抱怨:“这话说的,我是在催孙子吗?我就是看他一个人,也没人陪着。都说十七八岁费洛蒙暴动,我这个年纪也喜欢谈恋爱啊。”爱情本身的滋味就是一种魔药了,“他呢,整天就是上班上班,我是生了个儿子还是生了个机器人……读完大学还那么迂腐,让他谈感情,他就光想着生孩子。”

或许是因为在语言专业任教的缘故,岑丽珠班上学生一半都有出国打算。平日聊新闻、聊各种话题时,一群年轻男女在思想上都表现得惊人开放。有人直接表示自己是gay,也有人说自己不考虑结婚。此外,经常在学校看到trans。

相比之下,岑丽珠觉得,自家儿子简直榆木脑袋,不开窍。

应泽却不知道这些。听完孟英哲的话,他垂眼,微微笑了下,说:“这样啊。”

孟英哲莫名觉得身侧年轻人的语气有点飘。但他觉得应泽还有事要忙,于是没有多问,只叮嘱:“这话说太多次了,你多半不爱听。但再忙,总要记得吃饭啊!”

应泽说:“好,我知道,谢谢叔叔。小张,送孟叔回去,路上小心车子。开慢一点,不要和其他人别道,安全最重要。”

不知不觉叮嘱一堆。孟英哲听在耳中,心中悄悄叹息,想:我和孟越他妈走不出去就算了,小泽也这样走不出去。

嘉诚的工厂在城外。一来一回,加上等待应泽吃东西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五点多钟。

这一下午,孟越坐在沙发上。他睡不着,但装模作样闭眼小憩,自己骗自己。捱了很久,忽而听到卧室传来一点声音。是岑丽珠午睡醒来,踩着拖鞋出来。

她简单打理过,就拿了本书,坐在办公桌前,改一份ppt。

再晚一些,天色一点点转暗。岑丽珠开了灯,后来显然不能专心,几次转头看门口,可都没见丈夫回来。

她不说话,但孟越知道,老妈有些担心了。

他也有点担心。

好在等到六点半,门口传来一阵钥匙响动,是孟英哲回来。原来他还绕去超市买了菜。

岑丽珠走过去接过菜,看一眼。她先问:“回来这么晚,怎么都不说一声。”

孟英哲一愣:“我发了微信。”奈何拿出手机一看,大约是发消息时信号不好,一段语音前面有一个鲜红的未发送标志。

他道歉,说:“下次会注意。”

岑丽珠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两人一起进厨房,慢慢准备晚饭。而孟越深呼吸几次,从老妈的办公桌上拿了纸笔。

他正考虑要写什么,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动静。眨眼功夫,他赶过去,见到父亲坐在地上,捂住胸口。

而母亲显然已经能熟练应对这种状况。她从孟英哲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孟越眼尖,看到速效救心丸的字样。他心头一颤。

岑丽珠扶着丈夫,好让他把药送水服下去。然后扶着孟英哲,一点点将人搀到客厅沙发上,说:“你就别忙活了,一天跑那么多路,也不嫌累得慌。”

讲这话,倒不是真的抱怨,只是心疼丈夫。

孟英哲舒一口气,说:“哪有跑很多路,都是坐车……”对上妻子的视线,不说话了。

他又叮嘱:“你呢?刚刚那下,血压是不是又不行了?量一下。”

岑丽珠摇摇头,在一边坐下,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血压仪,把绑带缠在大臂上。

孟越看着这一幕,再转头,去看办公桌上被自己拿出的纸笔。

他陷入强烈的挣扎。

显然,在他车祸这三个月里,父母都是一身的病。不,或许更早之前就有迹象了,只是孟越忙于工作,未曾留意。

他懊恼,同时知道此刻的懊恼于事无补。最重要的,还是日后醒来再说孝敬。

想到这里,孟越猛然迈开步子,走到办公桌边。他把纸笔放回原处,手撑在桌面上,低着头,想了良久。

爸妈的心病就是自己的状况,孟越不觉得告诉父母自己此刻能交谈、只是脱离了身体是一件错事。但若自己直接“现形”,未免过于刺激。

父亲的心脏、母亲的血压恐怕都承受不住。到时候有惊无喜。

最好的方式,或许是缓缓说。

有一个缓冲,爸妈更好接受。

他身后,岑丽珠的血压数据在电子屏上显示出来。她看着数字,一面小声说丈夫太大惊小怪,一面松口气,把血压仪放回原处。

两人又讲了几句话,岑丽珠进入厨房。而孟英哲打开电视机,准备看新闻联播。

在这期间,孟越做了一个决定。

他准备去应泽家,跟应泽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由他来告知自己父母,而自己到时配合。

说干就干。孟越最后看了眼父母,然后走出家门。海城很大,孟家离应泽家很远。开车就要将近半小时。又是晚高峰时间,孟越不想重温昨天下午那女郎穿过身体时的神灵融散之感。他找准方向,准备走去目的地。

一走,就是整整四个小时。好在孟越方向感好,不至于迷路。

他有尝试过“瞬移”,可心里冒出念头,身体却纹丝不动。孟越只好暂且缩短目标,把要移去的地方定在面前十米。这回倒顺利成功。

他有点想明白。瞬移消耗的力量与距离成正比,眼下,自己这透明身体显然经受不起从这儿到应泽家的距离。

孟越心里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家那么远。之后如果有机会,倒是应该在应泽家小区内买一套房子,方便往来。

等到十一点钟,孟越终于抵达应泽家楼下。他这样状态,身体不会疲惫,心理上却多了浓浓倦意。此刻心想:我要去应泽家里。

再睁眼,就是熟悉的客厅。

客厅亮着灯,只是孟越环视一圈,没见应泽身影。他微微皱眉,去看门廊,在鞋柜上见到一串钥匙。

应泽在家。

孟越一间一间房子去找。先看厨房、书房,又在浴室门口停留片刻:里面黑黢黢的,显然没人。

他摸摸鼻子,鼓起勇气,一脚踏入应泽卧室。

……也没人。

孟越讶然。他不死心,再去阳台、客房转悠。这样走了一圈,始终没看到应泽。

最终,孟越把视线定格在那扇自己留意很久、却经年都不曾进入,甚至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的门上。

他心下天人交战,一方说:应泽不想让我知道里面有什么。

一方则道:可我真的很想这会儿就见到他,问他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这样想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到后面,孟越身在门口,心中自嘲,觉得:我想太多了。兴许应泽根本不在里面。

门廊上的钥匙,也该有其他解释。

他这样想,决定回客厅等待。可这一刻,眼前的门倏忽打开了。

应泽就站在里面。

原本与孟越相仿的身高,这会儿大抵是心情不好,于是肩膀微微耷拉,连个子都显得低了一些。孟越低头看他,见应泽睫毛纤长,仿若鸦羽。

他的朋友容貌隽逸,脸色却显得苍白,从房内走出。

孟越匆匆避开身体,好让自己不要与应泽有接触、以免再出现昨天下午的情况。

同时,他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入屋内。

在屋内画面撞入视野的时候,孟越的瞳孔猛然一缩。

应泽不知道这些。他脚步停顿一下,想起什么,在屋门阖上之前握住门把手,重新将门推开一些,好去关灯。

等屋内光线暗下,房门闭合,孟越回神,眼睛轻轻眯起。

他意外,又有些尘埃落定感。

一阵难言的酥`麻从脊柱涌上,散入四肢百骸。

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和“应泽……到底在想什么”的疑惑。

——刚刚那一瞬,孟越看到一张巨大的照片。

被做成一整张墙纸,贴在墙上。

照片上是他自己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下午18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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