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越想不出答案。
他也有点不愿意知道答案。
应泽仍然忙。胡婧告诉他,那批镗床的甲方很不满意。但当面来谈的人已经与嘉诚有些交情,私下透露,甲方已经有了其他选择。
胡婧说:“是万豪。”
应泽皱眉,胡婧继续道:“万豪那边可以在咱们签的工期内交货——应总,这明摆着说,他们提前就在生产。”
应泽沉默片刻。办公室里,胡婧只觉风雨欲来。最后,应泽反倒平和下来,说:“陈总真是心大。万一他们这批货,那边不要,他得损失多少。”
胡婧说:“只怕他们已经把采购买通。”甲方公司里,采购是一个大部门。和嘉诚透露消息的只是一个小领导,头上还有boss。
应泽道:“如果我们这边按时交货,他们就没办法毁约。”
胡婧作为老板信任的秘书,迅速说:“所以应总,我和厂里商量,是不是要加班半个月赶工。”
应泽想一想,道:“就这样吧。”
他这么安排,可并不能放下心。姓陈的能做劫单打算,甚至嚣张到直接生产,那一定是有把握,觉得嘉诚必不能完成这笔生意。
应泽吩咐,让工厂那边每日开工前抽出半小时时间,细细检查各种设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既然嘉诚已经有内奸、在最初开工时就修改数据数据,那应泽很怀疑姓陈的会对嘉诚机床下手。
生产最重要的是安全。
这边焦头烂额,转眼,想到孟越还在等自己约时间。应泽抽空,给孟英哲打个电话。既然孟越在父母身边,那大约也能听到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应泽说:“最近太忙了,还是之前那事。可能要过半个月再去看叔叔阿姨。”
过去三个月里,应泽始终保持着每周至少一次的探望频率。当时孟英哲和岑丽珠在最艰难的时候,孟英哲妹妹请假过来帮忙一段时间,可毕竟还有自己的工作。往后,都是应泽顶上,帮他们处理各种大事小事,直到孟英哲和岑丽珠恢复精神,可以接手。
现在说起这些,两人都觉得自家臭小子运气好,交上这么一个好朋友。
听应泽这么说,孟英哲自然应下。另一边,孟越托着下巴看爸爸。他心里着急,但又明白,应泽一定比自己更急。于是按捺下来。
等到孟英哲把手机放到一边,孟越还悄悄拿来,用老爸的微信给应泽发了一条消息,示意自己收到。
消息发送成功后,孟越迅速删除。片刻后,孟英哲手机一亮。
是应泽看到一篇养生秘笈,转发给他。
孟英哲和岑丽珠摇头叹气,好笑:“小泽原来相信这些?”
岑丽珠说:“小泽是一片好心。”
孟越:“……”的确是一片好心,否则老爸发觉应泽名字在所有消息最上面,却没有新对话,一定觉得奇怪。
另一边,应泽与孟家父子讲好,就投向工厂的事。
厂子里出了一件怪事。
如果只是普通时间上班下班,那一切生产都能顺利进行。可晚上七点钟开始加班,总要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要么是某台机器不能启动。工人们暂停工作报修,第二天检查后却发觉机器安然无恙,重新启动也能正常运行。
要么是生产进行到一半,场内停电,好险没出事故。
听胡婧说这些的时候,应泽揉了揉眉心。他问:“今天是第四天了,昨天呢?”
胡婧道:“有一个工人手指被擦伤了。”
应泽皱眉,胡婧道:“只是小伤,但短时间内不能上工。他还是一个比较重要部件的熟练工。”
应泽问:“胡姐,你觉不觉得,这是有意不让我们赶工加班?”
胡婧为难。她没告诉应泽,工厂里确实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传言。
胡婧谨慎地:“可能只是一些问题撞到一块,正好这个时间,搞得大家多想。”
应泽沉默。要是往常,他也会这么想。可在得知孟越现在的情况后,应泽私下里慢慢开始查一些玄学方面的东西。他新手入门,一开始看到的当然都是假货。即便如此,面对眼下的情况,他思绪还是偏了偏。
他疲惫,说:“还是先去厂里看看。”
赶工第四天,应泽在工厂留到七点。他是抱着“我看今晚能再出什么问题”的念头来,而各个操作间里的小主管见到应泽亲自到场,都打起精神,督促手下人好好干活。
起先一切顺利。胡婧跟着松一口气。结果眼神一飘,看到车间旁边的墙壁上贴了张关公像。
她有点被呛到。
应泽跟着发觉这点。他反过来开导胡婧,说:“胡姐,这是给工人一点心里安慰,正向引导,是好事。”
胡婧点一点头,默默祈祷,今晚能一切顺利。
可惜天不遂人愿。
应泽在车间转到一半,眼前忽然砸下一管灯。是天花板上挂着的长条灯管,只要应泽再往前一步,这玩意儿就要砸在他头上。
到时候灯管的重量、下坠时的重力势能,加上灯管碎裂后的碎片,就够应泽喝一壶的。
车间里,工人们听到动静,大半都呆住。应泽微微拧眉,一股被针对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还是“巧合”吗?
他定一定心神,说:“我没事。大家继续。”
机床嗡嗡作响,工人们的动作显然比先前慢上许多。不少人心中惊涛骇浪。
在这样愈发压抑的气氛中,应泽镇定自若地来回巡视。胡婧则提心吊胆,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头,看向天花板。
怕什么来什么。
到八点半,又有一条灯管直直坠下!这回,砸在应泽左手边。
他第一反应是转头问胡婧:“你没事吧?”
胡婧在他右侧。此刻惊魂未定,好在是冬天,衣服厚重。但她心脏狂跳,脸色发白。应泽看在眼中,叹口气,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晚上也先取消加班。”
他清楚看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周遭工人无一不如释重负。
而第二天白天,孟家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孟英哲开门,很意外:“小泽?你不是说……”
应泽笑道:“正好办事路过这边,之前给叔叔阿姨买的按摩仪也到了,干脆给你们拿过来。”
孟英哲说:“你也不用自己跑一趟。进来坐。”
应泽摇摇头,说:“不了,还有事。”
孟英哲就说:“那你等我一下,我拿外套,送你下楼。”
应泽想了想,觉得倒是不用过于推拒。于是点头。
两人一同乘电梯,期间应泽问了问岑阿姨的状况。孟英哲说:“还是老样子。”
应泽说:“叔叔,我家里请的医生这两天推荐了一个降压药,你和阿姨有高血压的毛病吗?”
孟英哲一愣:“还真有。你阿姨血压总有点高。”
应泽道:“那我把药名发给你。下次阿姨去医院检查,可以问问医生,能不能用。”
孟英哲叹口气,说:“好。”
等出了楼道,应泽独自走在孟家小区中。到拐过两个转弯,确定孟叔叔再也看不到自己,应泽倏忽开口,叫了声:“孟越,你在不在?”
他旁边,一片银杏叶违反重力地飘起来,在应泽面前晃了晃。
应泽松口气,快速道:“遇到点事,可能要你帮忙。车上说。”
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副驾驶座上摆着那个孟越已经很熟悉的笔记本电脑。此刻打开,上面就是记事本。应泽简要说了这两天工厂的事,道:“可能还是我想太多了吧。但昨天晚上,很多人被吓到了。”
他抿了下唇。
两条灯管接连砸在他身边,应泽虽然表面镇定,安抚周围人,但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忧的。
担忧自己再待片刻,生产再进行片刻,下一个灯管,会直接砸在自己头上。
此刻车上,应泽点了两根烟,分给孟越一根。孟越打字:谢了。
他不算有烟瘾。可这两天心情苦闷,总想来一根。可在家里时,没这个条件。
两人抽烟,烟雾缭缭。应泽靠在座椅上,大衣领子裹着白皙的颈。他显然很苦恼,道:“其实我还是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有毛病、想太多。但孟越,你能不能帮忙去看看?”
应泽说:“至少让我知道,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唉,现在也不好说了。”有孟越这么一个实例在,应泽的世界观受到重大冲击。
孟越狠吸了一口烟,说:“好。”
话讲出口,他想起应泽听不到。
所以改成打字:好。
他心中掠起一点恼意。
应泽讲那些话的时候,口吻平平。比起“害怕”,倒是“疲惫”更多一些。他总是很累,要操劳嘉诚的事,要操劳孟越的事。都这样了,还有人给他使绊子?!
看到孟越的答案,应泽笑了下,轻声说:“谢谢。”
孟越看着他,片刻后,不自然地打字:跟哥说什么谢。
当晚,他们按时来到工厂。工人们六点下班,这会儿车间空旷。
应泽到电闸边,拉开灯。他想说什么,可手边电脑又抬起来。
孟越打字:不要动。
应泽瞳孔微微缩小。
孟越往前一点,站在应泽身前,看着眼前空旷车间。
还有坐在某台机器上的另一个透明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