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从格尔木市出发。按照林世雄的规划,应泽不是专业登山者,此前连爱好者都说不上。虽然已经做过几天拉练、让小队成员大致明白应泽的体力水平。不算很好,但也在登山者的平均值以上。
但他们还是有点担心,怕这一路走得太急,应泽身体会出状况。
所以林世雄安排,他们会先在玉珠峰大本营停留两天,期间一样是做负重拉练。这两天,也是看看应泽对高海拔的适应情况。如果状态合适,那再准备冲顶。
应泽听着,有点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来找人,怎么搞的像是为了爬山。
林世雄说:“这会儿其实不算登山季节,天更冷,得做好防护。”
他们既然干这一行,就有专门的采购渠道。应泽也是跟着他们,才了解登山时必备的用具。
等到两天后,他们从大本营出发。眼前仍是荒原,可抬眼就是雪山。一片苍茫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一切。
那是孟越。
孟越已经“醒来”很多天。
山上到底太冷,即便孟越有所准备,可“入定”之后,他就无暇顾及外界。
手机被冻得一路掉电,第一天就自动关机。
没有闹铃,所以孟越一路与灵气接触,未受打扰。
他无比顺利,触碰到某个关卡。
如果应泽早些来,兴许还有可能在临门一脚前叫醒孟越。可当时因为孟越冲关,世间灵气变化,有人更先一步察觉。
所以应泽接到电话,知道自己的小叔去世,他不得不赶回海城。
就这样,应泽错过了最后唤醒孟越的时间。
孟越不知道这些。
他魂灵激荡,花了点功夫,但还是迈了过去。
那时候,应泽正在去海城的飞机上。
之后,孟越的魂灵铺散开,能盖住整个昆仑山脉。他仍然记得从前的事,记得自己姓氏名谁,在海城有家人,在近处有男友。
可孟越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波动。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的三条红线。红线绵延向远方,象征着他身在俗世的牵挂。孟越举目望去,见到坐在学校大巴里正要回家的岑丽珠,见到在家里看书、摆弄棋盘的孟英哲,也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应泽。
孟越手指微动,三条红线散开,点点晕红光彩消散在空中,成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
他醒来的时候,世间灵气再度归于平稳。即便是身在海城的某个魂灵,也能清晰感觉到所有变化。
于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成功了,孟越已经超脱于人类。
这样一来,孟越与身体的最后一丝联系被切断。而身在海城的那人早有准备,鸠占鹊巢。
他原先的身体看似康健,但以另一种眼光看,早就残破不堪,只是勉强维持体面外表。骤然进入新身体,他原先还忐忑,怕孟越本尊来寻。可慢慢地,他放下心来,更确信:孟越已经不在乎了。
孟越是真的不在乎。
他觉得世间无趣,日升日落,四季交替,都自然而然,毫无意义。
他想合眼睡去。
同时,孟越知道,如果自己真决定“睡”,那再醒来,兴许就是沧海桑田。
或者更进一步,他的意识会在这期间被消磨殆尽,彻底成为山川河海的一部分。
届时草长莺飞是他,岁暮天寒是他。
孟越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体里多了新客。对方处心积虑,并且成功谋得身体。
但他时而醉于灵眼内蓬勃的灵气,时而有一刻清醒,转眼朝夕。
也就是这时候,孟越有点意外地发现,自己从前的“男友”竟然又回到青城。
看样子,竟然是想找自己。
孟越的视线落在应泽身上。
他也见到应泽随身带着的刘辉。可这会儿,孟越已经与整个昆仑灵眼融为一体。刘辉只觉得抵达大本营后,自己魂灵溢胀,隐隐有挣脱瓷瓶控制之感。但他察觉不到孟越。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又夹杂了一点害怕。
既想摆脱束缚,又担心孟越忽而出现。
过年那会儿,刘辉混沌懵懂,直觉反倒更加灵敏。
当初被做成纸人,刘辉惊恐万状,没有记住抓来自己的人是什么面孔,只记得一张惨白的脸,以及上面扭曲的五官。
这原本是刘辉日日夜夜的噩梦,但慢慢地,他发觉,孟越顶替了这份噩梦。
孟越与那个做纸人的人不同。
在刘辉眼里,孟越看起来十分良善。虽随心所欲,但他有底线,不伤人。按说,能做到这些,就算是“好人”。
但刘辉很怕他。
后面意识恢复了,再想想,这恐怕是一种类似动物的本能。
孟越太强了,强到刘辉不敢生出任何反抗心思。他见孟越与应泽相处,也时时意外,不明白为何应泽不怕孟越。这么一个人,你与他接触,你的生死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应泽怎么还能开开心心,从容冷静?
因为这份恐惧,所以在应泽等人停留在ci营地时,刘辉尝试走出瓷瓶,走出百米都不受阻拦——可他依然选择回去。
越往上,那种动物本能越明显。
虽然不知孟越身在何处,可刘辉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这支小队。
因为充裕灵气灌溉,所以刘辉虽然依旧懵懵懂懂,但他也开始出现某种直觉。
ci营地在海拔五千六百米处。寒风夹杂着冰雪,应泽穿了加厚的冲锋衣,依然很冷。
当晚睡睡袋,背包被放在一边,瓷瓶拿出来。没几个人会在这个季节登山,这晚整个c1营地只有应泽这只小队。
他看到瓷瓶晃动,微微一怔,拿出纸笔。
刘辉在上面写:有东西在这里。
应泽身体裹在睡袋中,问:“什么东西?”
刘辉写:我不知道。
他写:很可怕。
应泽眼皮颤动。
这里真的很冷。上来之后,不知何时开始下雪。春雪绵软细碎,林世雄说,这种雪最易造成雪崩,问应泽明日是否继续冲顶。而应泽点头。
他问刘辉:“会是孟越吗?”
刘辉重复:不知道。
孟越就看着这一幕。
他魂灵无形,只要不想被刘辉看到,那哪怕身在应泽旁边,刘辉也看不到。
他看着应泽。
这一眼,昔日的温柔情爱一起浮现出来。记忆能追溯到很远。
孟越是新生的“神”,他未来有绵长无限时间,但他的过往只有二十五年。
这二十五年里,孟越过得丰富多彩,哪怕按时间来算,应泽都不算占比最重的一个。可只有应泽,对孟越来说,有些“特殊”。
他自认心静无波,此刻看应泽,承认他俊秀好看,脸颊被冻得晕红,不再是从前情动时诱人的样子,但也有别样的隽冷。孟越抬手,手掌顺着应泽脸颊虚虚抚过。
他自言自语:“你该回去。”
孟越并不心动。
但他还是觉得,应泽来找他,毫无意义。
所以应泽应该回去。
即便如此,孟越当下不准备做什么。
他看应泽继续与刘辉讲话。刘辉瑟瑟发抖,宛若一只愚蠢的、在寒风中战栗的鹌鹑。按说人死、被抽出魂灵之后面容就不会再有变化,可孟越觉得,这会儿的刘辉比自己第一次见到时,更像一块发皱的生姜。
他脸上皱纹都带出苦色。
孟越觉得无趣,准备离开。
却听应泽迟疑着、不太确信地说:“我觉得不太对……”
孟越饶有兴趣地看他。
应泽深呼吸一下,低声说:“孟越,你在这里吗?”
刘辉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这人是失心疯吧?
可应泽越说,反倒越确信,自言自语:“我感觉到了。”
孟越:“……”
这就有点奇怪。
从前两人并未发展出亲密关系时,应泽就总能找到孟越。后来他们魂灵无数次贴合,所以应泽的感觉更加敏锐。当时孟越未追本溯源,但想来,都是因为小泽爱自己。
现在,孟越用更平淡的旁观者视角看。因为疑惑,所以他仔细扫视了一遍居住在应泽皮囊里的魂灵。很漂亮,出奇漂亮,带着淡淡光晕,看似冷淡,却又温柔甜软。
让孟越诡异地生出“想接触”的想法。
意识到这点后,孟越迅速从屋内抽离。
他给自己下诊断:不对劲。
明明应该已经不会有什么事影响自己。
可应泽似乎有种奇怪的本事,总能吸引孟越注意。
他虽然本体离开房间,但灵力仍在,耳目仍在。
刘辉写字,几乎把铅笔折断,问:没有吧?我没看见啊。
应泽出神,片刻后说:“他好像走了。”
讲话的时候,他眼睛垂下一些,显出几分失魂落魄。
这幅表现,几乎让孟越有罪恶感。
可毕竟不会有。
他不再是“人”,不再有七情六欲。他看过去情人,如看寻常世人。
应泽:“也可能是我太想他了吧。”
语气平静,说:“算了,睡吧,明天还要登顶。”
刘辉原本想说,自己可以先去顶上看看。如果见不到孟越,那应泽也不用白费精力。
但正要重新捏住铅笔,忽然意识到,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暴露。
于是刘辉赶忙缩回瓶子,假装无事发生。
而应泽在睡袋中辗转难眠,心绪起伏。
雪山四处,雪花飘动。慢慢地,风声停息。
无形中,孟越依然看着某个方向。
他有点想明白。
从大学到嘉诚,应泽一直在“注视”孟越。
他克制自己,从不打扰。但他始终关注孟越所有动向。
这份感情深重,所以哪怕孟越成了魂灵,应泽的本能依然在。
此时此刻,孟越想:他真的好爱我。
……但我没有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鸭脖也很好吃
(认真.jpg)
一直强调自己没感觉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呀(敲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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