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听说裕王闯了战俘营,扶着官帽赶来,就见关进去时没病没灾的楚韶,被裕王抱在怀里时已经奄奄一息。
命都没了半条,但还是不能出刑部大牢。
侍郎跪在地上求道:“殿下!擅自带重犯出狱,这是违抗圣旨的大罪,圣上不会对殿下如何,却能凭此罪名要楚韶的命,恳请殿下三思!”
不仅如此,整个刑部都会因此遭受牵连,他这个刑部侍郎的官位都要不保,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此举会牵连楚韶。
吓人就要掐着最要害的地方吓,裕王此刻的要害不就是他怀里这个命悬一线的人吗?
果然,淮祯被劝住了脚步。
刑部侍郎火速在刑部牢狱里找了间相对舒适整洁的房间供楚韶治伤,还派了十几个侍卫去拿来热水伤药协助。
慕容给楚韶后脑的伤口缠好纱布,才去看腹部的淤血。
李普穿的是征战用的铁靴,鞋底有不少细小的防滑铁片,楚韶的腹部全是这些铁片划出来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已经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上药前,他特意让淮祯来看了一眼,好让殿下记得楚韶吃过哪些苦。
李普没死,但是脸被砸歪了,倒在地上抽搐了半天,没人敢管。
淮祯找了个体型健壮的侍卫,让他脱了李将军的战靴,按照他碾楚韶的力道去碾他的腹部,直到对方的肚子也鲜血淋漓,这才罢休,让人把人拖到一边,除非要死了,否则不准医治。
刑部侍郎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部让人照做。
要知道裕王如今是风头正盛,只要他没越过皇帝设的红线,处置一个小小的官员于他而言也只是捏死一只蚂蚁而已。
李普如是,刑部侍郎同样是蚂蚁,但他是个惜命懂得求生存的蚂蚁。
一盆盆血水端出后,慕容终于腾出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淮祯支开外人,坐到床边,见楚韶脸色苍白如纸,薄被下的胸膛起伏微弱,当初他服毒自尽,慕容能靠施针把他的血色拉回来,今日似乎格外严重些。
慕容开了药方,让药童去煎药,而后才说:“他后脑撞得厉害,怕是会伤到眼睛。”
“什么?”淮祯掖被子的手像是被雷劈了般抖了两下,“什么叫伤到眼睛?”
“怕是会失明,我用了猛药,但愿能避免这一最糟糕的情况。”
“.........”
“殿下息怒。”慕容见裕王脸色难看得紧,怕他一气之下让人挖了李普的眼睛,忙道,“就算真的看不见了,也只是暂时的症状,等淤血化去,一月内眼睛就能复明,殿下不用太过忧心。”
“你说得轻巧,你瞎个一个月试试看?”
“........”慕容只好转开话题,“他这样的情况,决不能再在牢狱这种潮湿脏乱的环境里待着了,殿下要尽快将人接回王府悉心照顾才行。”
淮祯闭上眼,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才道:“让刑部侍郎把认罪状拿来。”
皇帝的意思是,只有认了罪,楚韶才能出刑部大牢。
慕容很明白殿下的难处,还是忍不住提醒:“以楚韶的性子,逼他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跟要了他的命没区别。”
楚韶骨子里是个极骄傲的人,这一点,淮祯比谁都清楚,否则当日也不会被他三两句话险些气死。
“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他反问慕容。
慕容在裕王身边只是个大夫,用脑子的事得找宁远邱这等谋士,但如今这个两难的情况,哪怕是宁远邱也想不出什么圆滑折中的办法。
“...所以王爷是打算娶文容语?”
一旦楚韶认罪,这裕王妃的位置就跟他彻底无缘,皇帝执意要给楚韶贴上这等不堪善妒的罪名,不就是因为皇家断不能接受身有污点之人吗?
只有楚韶脏了,太傅府才能安心嫁女。
在世俗道德的约束下,裕王府也将毫无反手之力。
“慕容,你不是不知道我这十年来苦心孤诣所图的就是能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置。”淮祯凝视着楚韶的睡颜,淡声道,“楚轻煦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不能扰乱我的全盘筹谋。”
“母妃死前都在记挂着族人的安危与荣辱,当年处在众叛亲离的绝境时,是为了完成这个遗愿我才忍辱苟活,你以为我15岁就在边境满手沾血是为了什么?如今事成在即,我怎能因为这点私情而弃三万族人于不顾?”
“我不能让昆兰一族世代为奴,也不能让母妃在泉下永不得安宁,所以哪怕再不忍,我都必须暂时舍弃楚韶。”
慕容斟酌地试探:“圣上已经时日无多,如果他执意要殿下娶文家小姐,婚礼岂不是就在这一月之间?”
淮祯语带无奈:“只要我松口,礼部定的吉日就在本月中旬,不过半月之期。”
他搭上楚轻煦微凉的手心,低声说,“...等父皇升天了,这中溱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再将楚韶留在身边也不迟,只是要委屈他一个月而已。”
慕容道:“殿下既然还想保住楚韶,臣不得不提醒一句,殿下与文家小姐成婚一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钟情蛊毒性未散,殿下始终是楚韶心尖至爱之人,如果被他得知你迎娶别人,情蛊必会反噬,这对他的身体有极大的损伤。”
淮祯本也没想让楚韶知道这桩婚事,他早想好了对策:“待他身体好些,将他安排到城郊的雅苑小住一段时间,等事情了结,我再接他回来,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这...文家能肯?”既然是堂堂正正的名分,就绝不是男宠这么简单了。
淮祯冷笑一声,“文容语想嫁做裕王妃不过是为了家族荣耀,但这样心机深沉手段肮脏的女人,我断不会留她在身边,就算奉旨成了亲,最多给她个虚名养在后宫,父皇让我立她为后,殊不知这皇后可立也可废,待他驾崩后,皇后这个位置,还是由我说了算。”
刑部侍郎把认罪状取了来,淮祯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只觉眼疼,一眼都不愿多看。
他在刑部守了楚韶一晚上,第二日中午时,楚韶才悠悠转醒。
淮祯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忐忑地问:“小韶,你看得见吗?”
“..........”楚韶只觉得喉中苦涩,想必是被喂了药,他知道自己获救了,来救他的依然是啾咕。
他攒了些力气,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淮祯晃动的手指,沙哑地说:“看得见...”
一旁的慕容大松一口气,看来昨日用的猛药是见了效果的。
淮祯心下安定几分,接过一碗温热的药,拿木勺一勺一勺地喂楚韶喝下。
这药有提神的作用,半碗下肚,楚韶已经清醒了许多,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出这是刑部大牢——他还在牢里。
微凉的手虚握住淮祯的大拇指,他弱声问:“啾咕是来救我的吗?”
“...是。我来救你。”淮祯心虚地不敢对上他期盼的目光,他将药碗放下,绕到床头,撑着楚韶的腰身扶着他坐了起来。
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让楚韶暗暗咬牙,不过半刻,冷汗已经布满额头。
刑部侍郎得了裕王的眼神示意,上前将认罪状摊开在楚韶眼前,恭恭敬敬地说:“楚公子,你在这上面盖个指印,再签个字,就能回王府了。”
“......”楚韶眨了两下眼睛,定睛去细看认罪状上的内容。
这一刻,淮祯恨不得楚韶是瞎的,瞎了就看不清认罪状里这些污蔑的话语。
上面写他“心毒善妒,恶意刺伤太傅嫡女,又纵容恶仆伤人,其心可诛,但念其认罪悔过的份上,允准戴罪出狱,事后需向太傅千金磕头谢罪,以此抵消罪孽。”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得楚韶云里雾里。
“啾咕...”他无助地抓着淮祯的手,眼睛可怜地看向他,“我没有刻意害她,你知道的,这上面都在胡说。”
“我知道,轻煦,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淮祯包住他无措的手,低声哄着,“但只有认了罪,你才能离开这里。”
楚韶不解:“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只有认罪,你才能免受无妄之灾。”淮祯没有正面答他的问题,一味地劝他屈服。
楚韶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双眸涌上水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为什么是你在逼我认罪?”
“......”
“与其这样,我宁愿死在牢里...”
“楚轻煦。”淮祯打断了他的话,他语气肃穆了几分,“你这样倔,是在给我添麻烦。”
“......”
楚韶眨下一颗泪珠,委屈脆弱从脸上抹去,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抬眼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不堪。”
他盖下指印,拿起毛笔签了自己的姓名,只是手有些抖,字迹不如往常那样齐整。
写下最后一笔时,一片血色喷在这些罪名上。
笔从楚韶手中脱落,掉到地上摔成两截。
他最后所视之物,是沾了血的认罪书。
继而视线彻底暗了下去,就像天狗食月那样,忽然从光明转向彻底的黑暗。
慕容暗道不妙,忙上前看他的眼睛。
抬手在他眼前晃动时,楚韶的眼眸静静地睁着,里面看似倒映着光,实则灰暗一片。
他探上脉搏,眉头紧拧地看了一眼裕王:本来用药已经避免了伤眼的后果,没想到殿下三两句话激得楚韶气血上涌,眼睛一并看不见了。
这跟当日三言两语把人气死是一样的。
楚韶摸索着握住淮祯的手,“你说过,要让我清清白白地出去。”
“殿下,是你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