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头钗(1 / 1)

“各位军爷,我家王爷大婚,请各位军爷吃喜糖喝美酒。”

腰缠喜绸的管事带着几个小厮在京都城楼上打着裕王府的名号,给看守城门的守卫打点喜糖和喜酒。

中溱境内太平多年,京都更是固若金汤,今日又逢亲王大婚的喜事,烟花炸得热闹,守卫们的心也跟着松懈了些,但不敢明着表现出来,还得去看守卫军统领的意思。

统领是武将出生,京中武将天然地对骁勇善战的裕王有好感,“既然是裕王殿下大婚,咱们也沾沾喜气。”

他接了喜糖,底下的守卫这才敢把到手的美酒送进嘴里。

军中纪律严明,喝酒也只准小酌。

按理说这酒不应该醉人。

然而三两口下肚,众人只觉得头晕脑胀,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

统领意识到不对,那管事的收起谄媚的嘴脸,得意道:“裕王殿下大婚,该给瑞王殿下做嫁衣。”

他振臂一呼,底下城门大开,夜色掩护下,数万穿着黑甲的私兵人头攒动,像墨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进京都城中。

幸而街上没有百姓,否则这群私兵必定见一个灭口一个,私兵藏进京都城中各处房屋的小巷处,只等一声号令。

“报!!”

屠危一路急奔到合阳殿内,拱手与裕王道:“城门那张网可以收了!”

淮祯身着一身红色华服,贵气逼人,与合阳殿中的繁华葳蕤融为一体。

大婚之夜,裕王殿下手中拿的不是酒杯,而是几只主杀伐的玉令。

“吴莽,让暗处的骑兵将皇城包围,从此刻起,如有行迹可疑之人外逃出城,就地绞杀!”

“是!”吴蛮接过王爷抛下的玉令,转身去办。

又有暗卫来报:“启禀殿下,瑞王府起火了,现在正乱成一团,恐怕瑞王会趁此机会潜逃出府!”

“他自然是要逃出王府的,否则如何来逼宫夺位呢?”淮祯把玩着手中的玉令,三只玉令,能调动十万大军,五万在边境实战厮杀出来的陆军,五万让北游南岐胆寒的“铁阎罗”。

在今日这场喧嚣烟火的掩护下,“铁阎罗”已经悄悄进城,埋伏在京都各个要塞之地。

瑞王和赵皇后一党想在大婚之夜布网夺权,却不知他们布的网本身就在淮祯掌控的巨网之下。

“本王正苦恼如何寻个正当理由杀了这位好皇兄呢,这不就自己送了个篡位的罪名来了吗?父皇今晚要是被这位好儿子气死了,那就又多一个弑父的重罪了。”

淮祯摩擦着手中的玉令,惬意慵懒地道:“届时本王再下令诛杀赵氏九族,合情合理。”

裕王身边那群心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心中清楚,殿下忍辱负重十年,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其实以裕王的兵力,真有心要灭了瑞王一党,大可放开了手暗杀。

但世俗道德远比刀剑要锋利,所以哪怕是报血仇也得报得有情有义,拿濒死的皇帝来当挡箭牌,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温砚这时走进殿内,弯身禀报道:“殿下,吉时快到了,陛下催您将王妃从王府接进宫里行大婚之礼。”

“王妃”这两个字,在今夜十分刺耳,淮祯不悦地道:“还没行成婚礼,这么快就喊上王妃了?”

温砚连忙改口:“文小姐,是文小姐。”

皇帝要在自己死前看到淮祯迎娶文容语做正妻,他早拟好了立储的诏书,只等今晚大婚礼成后,就正式册立裕王为储君。

他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怕淮祯阳奉阴违,所以也拟好了提前禅位的旨意,若今夜大婚顺利,明日太阳升起时,裕王便是中溱的新帝,而文容语就是新封的皇后。

皇后一旦册立,轻易不可废除。

淮渊当年是靠着文氏一族的鼎力扶持才坐上皇位,文腾是他的心腹重臣。

他执意要立文容语为后,无非就是要给文氏一族继续赋权,届时才好利用文家来牵制淮祯,以免他登基为帝后过分偏袒外族——毕竟,淮祯身上流着一半外族的血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帝王心术,哪怕是亲生父子间也要算计着这一点。

淮祯知道父皇打着什么主意,虽然不想让他如愿,但为了那一道名正言顺的旨意,不得不暂时忍让。

“那就让王府的人把文容语送进宫来。”淮祯意味不明地道,“今夜她能不能做成裕王妃,还得看天意。”

裕王府内不设席面,宾客送完贺礼后,各自再往宫中去赴宫宴。

因此吉时逼近时,王府内反而冷清了下来,除了王府原先的仆从,便是文容语带来的丫鬟管事。

文腾被皇帝召进宫中,太傅府的人没有王爷的允准,也不敢随意安插护卫进王府。

门口的小厮送完最后一波宾客,伸头瞧了瞧王府前后街道,原先有烟花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烟花停歇,只觉得今夜整个京都除了王府外都静得渗人。

被大红灯笼照亮的街上,楚韶的身影像一簇坚挺燃烧的烛火倒影。

他袖中藏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月色下潜进裕王府后院。

他的身影没入夜色后,一群黑甲私兵从瑞王府的火光中蹿出,从正门杀进裕王府,悄无声息地要了两个看门小厮的性命。

新玉阁在王府内院,又是王妃的闺房,和外院隔了一座园林小景,距离隔开了,动静也被隔开了。

文容语把玩着红盖头上的龙凤刺绣,想到这龙寓意的是裕王,而这凤凰寓意的是她自己时,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她马上就要借着裕王府的东风一飞冲天,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自她记事起,父亲始终给她灌输要做一国之后的宏图远志,最后文腾在诸位皇子中押宝了裕王,她就一心一意扑在裕王身上。

中途裕王势颓时,她也想过另觅其他皇子,幸而父亲看得透彻,知道瑞王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花花枕头,能逞一时风头但绝不会长久,只有实打实握着兵权的裕王才是未来的君主,她便对裕王死心塌地了。

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得太对了,很快,整个文家都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文氏一族将备受她这位新后的恩泽,后世子孙也将以祖上出过皇后而脸上增光。

贴身的丫鬟看了看时辰,提醒得意忘形的小姐该盖住盖头,静等宫中的旨意。

文容语扶着头上沉重的发冠,慢慢走到床榻边,两只凤头钗上的流苏张扬摆动,珠翠相撞的声音在她听来如仙乐般动听。

她盖上红盖头,满心欢喜地坐在喜床上,等着宫里来人宣旨,便可以裕王妃的殊荣进宫成婚。

按照中溱的礼节,新娘的闺房是不能有旁人的。

太傅府跟来的几个近身丫鬟关上了闺房的门,走到新玉阁院外小花园的桥上,翘首盼着前院的人来报喜。

很快竹林中就蹿出两道人影,丫鬟一喜,定睛细瞧过去,夜色下喜绸的颜色本该最耀眼,但这两人身上不带大红色,等人影蹿近了,丫鬟才看清他们手中拿着刀剑。

来不及呼救,脖颈上已经被割了一道骇人的血口。

被推入水中时,溅起三两涟漪,动静不大,却被路过的楚韶撞见了。

新玉阁与淮祯的住处只隔着20步远,他潜入王府,是打算杀了淮祯以雪过去一年的耻辱。

却在步入小花园时,瞧见了士兵行凶。

黑甲士兵的黑影在园中嚣张蹿动,难怪前院那样安静,怕是都被杀光了。

楚韶隐在暗处,察觉到这群人不成章法的身手和当初随州的那群“土匪”一模一样,又看他们身上的甲胄并非中溱正规军所有,以此断定这便是瑞王留的后手——分散在中溱各地数量不明的私兵。

看对方来势汹汹,楚轻煦一脸冷漠,倒没去想淮祯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此人狡猾奸诈,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被这几个手脚一般的士兵暗杀。

他应该是不在王府中。

这也让楚韶觉出不对来,裕王府不可能没有暗卫潜伏。

同样是遭遇刺客伏击,雅苑的暗卫警觉性极高,几乎在刺客进门时,暗卫就已经把刀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然而京都裕王府,却松懈到一个暗卫都没有,纵容这几个私兵横行。

楚韶难免起疑,好歹是娶王妃,怎的连一个暗卫都不给?

以淮祯谨慎的性格,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楚韶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火光,基于前两次起火的经验,他确信这些火光来自瑞王府。

他几乎瞬间明了淮九顾的筹谋——他想引蛇出洞,所以王府内不设暗卫,是想钓出更大的鱼。

而这个饵居然是那盛装打扮的裕王妃。

人各有造化,楚韶不想多管闲事。

他虽然双手不便,但藏在暗处自保脱身还是绰绰有余。

既然淮祯不在王府,再在王府待下去也是无用。

他正准备离开时,那几个黑甲士兵忽然出声讨论道:

“听说那裕王妃美若天仙,是个大美人呢。”

“这样的美人,就让兄弟几个代裕王消受吧。”

“别乱来!瑞王殿下只让我们活捉王妃以做挟持之用,不能伤她性命!”

究竟不是正规军,这群人里只有一个谨记着瑞王的命令,其余几人都各有各的不平:

“此人还是太傅的千金,高门显贵,往日里最看不起咱们这些草芥!”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初我就是被太傅的门生冤枉入狱,叛处流放之刑,要不是瑞王殿下收容我,我恐怕早死在蛮荒之地!如今风水轮流转,太傅的女儿落到我手里了,我必要将她先奸后杀!”

楚韶暗暗拧眉,瑞王麾下的私兵都是各地壮年流犯,这一点他一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跟文腾有仇之人。

又一人道:“看来文腾的门生是在各地都兴风作浪,我便是因为无权无势,才被夺了乡试第一的成绩,还以科考作弊将我流放到寒苦之地!断我寒门学子入仕之生路,光是杀了此女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位曾经的书生愤慨道:“这样,我们几个先在王府的床上将她办了,才让兄弟们一起过来享用!反正王爷只是让我们留活口,只要姓文的还有一口气在就行。”

“好!就这么办!兄弟几个今日就尽尽兴!”

几人很快达成一致,往新玉阁这边赶来。

楚韶打算视而不见就此离开,然而脚步却重若千斤。

文容语冤他入狱,在后院折辱他下跪,绝非良善之人。

他父亲造的孽如今要报到女儿身上,这叫因果轮回,是报应使然,怨不得任何人。

他也不该去怜悯一个数次害他之人。

然而他更清楚,文容语罪不至死。

楚轻煦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从不手软,然而脱离那样视杀伐为常态的环境后,他其实连兔子都不忍伤害。

今日如果坐在新玉阁内任人宰割的是自己,文容语绝不会出手相救,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但他跟文容语,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

他没法坐视不救!

他先于私兵一步,翻身跃进新玉阁后院,熟门熟路地找到闺房所在,踹开房门,无视自己曾经熟悉的陈设被挂上大红的喜绸。

文容语盖着盖头,听到门口的动静心中还一阵暗喜,但她很快意识到动静不对,掀开盖头一看,精致妆容下的脸从欣喜到惊惧:“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死在京郊了吗!”

楚韶面色一沉,眼露杀意,“是你派人去雅苑行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文容语心虚起来。

“文容语,你真该死,但不是那样死。”楚韶强忍下愤怒,他一早收了匕首,已经没有任何攻击性,“瑞王今夜造反,裕王府是众矢之的,你要是不想被奸杀而死,就跟我走!”他抓过文容语的手腕,准备带她从新玉阁的小门逃离。

然而文容语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你胡说什么!瑞王那个草包早就倒台了!凭他还想造反?我看是你想造反!你想造王爷的反!怎么,被殿下抛弃了恼羞成怒想来砸了我的大婚典礼吗?楚轻煦,你想得美,放开我!”

楚韶双手无力,轻易被她挣脱。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混重又陌生的脚步声,逃已经来不及了。

楚韶还在想对策之时,腰间忽然刺来一阵剧痛。

文容语颤抖着抓着那把凤头钗,而凤头钗尖锐的一端已经没入楚韶的后腰。

血沾湿了文容语的手,和她的喜服一样红艳夺目。

“你是...你是要跟我抢后位的人,你...你去死!!”

她猛地拔出凤头钗,血喷溅了一脖子。

几乎就在同一刻,闺房的门从外头被人再次踹开,几个壮硕猥琐的黑甲士兵闯了进来。

文容语惊吓之中摔了手中的发钗,凤凰的头断成了两截。

她终于相信楚韶没有骗自己,然而一切都晚了。

楚韶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钟情蛊极其伤身,他本是凭着对淮祯的一腔恨意才强撑到现在,如今失血之下,已经无力再阻止那群士兵对文容语上下其手。

就在事态愈演愈烈时,一位统领打扮的士兵闯进来,喝止了几个黑甲士兵的荒唐行径。

统领不关心新娘如何花容月貌,只上手掰过楚韶的脸,好奇道:“想必你就是话本里那位裕王心尖宠的楚公子了。”

楚韶:“...........”

“也不知裕王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究竟是这位赏心悦目的楚公子,还是那位衣衫不整的新娘呢。”统领不怀好意地道:“让裕王殿下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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