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看我们草原上的骏马吗?”
岱钦凑到正在看北游史书的楚韶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把看书的楚韶吓了一跳。
他合上史书,抬手给这位一下朝就来他身边转悠的“小野马”倒了一杯温茶。
“北游的马儿血统都很纯正,在南边千金难求,不过再好的马我如今也骑不了,能看不能骑,实在是折磨人。”
少年人对野马总有一种征服欲,可他这双手连缰绳都勒不稳,谈何驾驭好马呢?
“今日是赛马节,我特意让人为你准备了一场马术表演。”岱钦摇着楚韶的胳膊,“哥哥真的不陪我去吗?”
“...别这样叫我,肉麻得很。”楚韶浑身都开始掉鸡皮疙瘩,他既嫌弃又无奈,“你是部落的王,私下里只会冲人撒娇是怎么回事啊?”
岱钦用狗狗眼无辜地仰视他。
“.......”楚韶受不了了,放下手中的书,道,“好吧好吧,那就去看看吧!"
江东的草原辽阔无边,四处牛羊成群。
楚韶最近喝牛奶喝得都快浑身冒奶味了,看到奶牛他就自觉避让,莫名对同样需要吃奶总是嗷嗷待哺的小牛有种负罪感。
赛马节的场地在一处小坡下。
小坡有点陡,岱钦自然地抓过楚韶的手,牵着他上坡。
他的手掌其实比楚韶还小些,楚韶只当是被小孩牵了,也不排斥。
站到小坡高处后,就能将赛马的场地尽收眼底,楚韶才知这根本不是在赛马。
底下大约有四支马队,每支马队的毛色都不一样,分为纯白,纯黑,褐色,还有在北游遍地都是的汗血宝马。
加起来足有一百匹,马儿之间不是竞争者,而是合作关系。
跟在岱钦身边的随侍得了王的许可,举起手中的彩旗,按特定的姿势挥舞两下,底下的马儿就在各自主人的引导下,有序地开始排队列。
起初,楚韶以为这是什么北游民俗表演,直到看到底下的马群歪歪扭扭地拼出“我心悦你”四个汉字时。
楚韶:“....................”
岱钦执起楚韶的手,深情而天真地求爱:“哥哥,嫁给我做王后吧!从此以后,我们共享这北游的半壁江山。”
楚韶:“...........”
这孩子真是单纯到楚韶想敲他脑袋。
“我这样一个外族人,你真能安心跟我分享权力?”
帝王就该有帝王的样子,不求岱钦跟溱帝一样多疑,但求他对外族人有那么一点点戒备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虽说楚韶确实没有什么坏心眼,但岱钦要是逮着一个稍微好看的外族人就这样掏心掏肺,那北游不用几年就要覆灭在外族人手中了。
岱钦明显不懂他的苦心,也抓不住问题的关键,只天真地道:“除了我和巫师,没人知道颜盏恩和是外族人。”
楚韶恍然大悟:“原来你给我安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我顺理成章地做你的王后?”
“只要你愿意做我部落的王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眼见楚韶面露不悦,岱钦连忙掏出一卷金黄色的卷轴。
楚韶认出这是中溱圣旨的制式,脸色更沉了几分。
岱钦还高高兴兴地把卷轴展开,送到楚韶面前,“我还特意求了中溱新帝的赐婚圣旨,你看,有了这道圣旨,北游没有人敢有异议的。”
楚韶垂眸细看,竟是淮祯的笔迹,落款处是帝王的玉玺之印。
“他没死啊?”
“什么?”岱钦以为自己听错了——楚韶是在问,中溱的新帝没死吗?
他傻乎乎地火上添油:“中溱的新帝刚刚继位,今日才会正式登基,江东还要仰仗他罩着,你怎么会希望他死呢?”
楚韶彻底冷脸,抓过这道圣旨,本想撕个稀烂,但这卷轴的布料极为紧实,他的手又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撕了半天撕不坏,最后直接扔在地上,泄愤一般狠狠踩了几脚,这才甩袖离去。
岱钦人都傻了,楚韶方才这一系列反应,可说是失态,相识以来,他从未见楚韶发这么大的火!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地上那道圣旨都来不及顾,急忙跑去追楚韶。
草原上的风于此刻的楚轻煦而言有些刺骨了。
碰过淮祯笔迹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无端地冒出冷汗。
北游虽然不是中溱的国土,却也是中溱的臣服者。
楚韶早该想到,只要淮祯还活着,自己就永远逃不出他的掌控范围!
他此生最恨被人左右自由,魏庸锁他三年,淮九顾用情蛊蒙骗他,现在就连看似单纯的岱钦都妄图用一纸赐婚的圣旨逼他留下,这圣旨居然还是淮九顾亲自写的,真是,真是可笑至极!
与其活着遭人摆布,不如死了干净,他在这世上,早已是孑然一身,父母亲,兄长,都已离他而去。
他抬眼望向辽阔的蓝天,天地之大,容不下一个楚轻煦。
“北游的礼节怎么比南岐还要繁琐,我早知如此,就不来这破江东受气了,一个部落小王,竟敢让我亲自去拜见?”
?“你的南岐早就亡了,能在北游找到安身之所,就知足吧!”
一男一女的声音传进楚韶耳中。
格外耳熟。
楚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两个故人。
魏庸和他的爱妾苏氏乍然见到楚轻煦,同样顿在原地。
魏庸尚算镇定,曾经的南岐贵妃苏氏脸色唰地白下来,真像白日里见鬼了。
楚韶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数次大难不死,或许真是爹娘在天有灵,要他替安宁侯府报此血仇!
“楚轻煦...?”魏庸眼里的楚韶,和昔年记忆里的南岐战神出入颇大,三年前他把楚韶贬入冷宫囚禁,此后直到南岐亡国都未曾再见。
但到底是曾经的君臣,甚至是夫妻。
更何况以楚韶的风姿,哪怕消瘦憔悴得厉害,依然是抓人眼球的美人。
魏庸很难解释自己此刻的心境,惊讶恐惧有之,又生出几分异国他乡重逢故人的喜悦来。
苏氏回过神来,看到楚韶双脚着地,青天白日下也不能有鬼魂游荡,这才确信眼前的楚轻煦是人。
既然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楚韶,虽然南岐亡国已久,但你作为罪臣,见了旧主,还是应该下跪行叩拜之礼。”
苏氏自然知道此处不同于能任她张牙舞爪的南宫,但她对上的是软柿子楚韶。
她曾经肆无忌惮地逼死了安宁侯老夫人,那是楚韶的亲生母亲。
可当年楚韶除了愤怒,不还是无计可施,被困在冷宫,连宫门都迈不出去?
她还假传魏庸的命令,赐下一桌有毒的家宴,毒哑了楚韶的心腹随从。
甚至当年安宁侯府覆灭时,还是贵妃的苏氏也从中做了不少手脚,安了不少能让楚家定罪的假证据。
如今时移世易,她虽已不是贵妃,但在魏庸身边,好歹也算是北游小部落的一个宠妾,他们身后,还带着十几个武士,就算在此处杀了孤身一人的楚韶,也不是难事。
楚韶的命和三年前一样,攥在她手中。
“我还以为楚后多有傲骨,没想到亡国之后,也同我一样,来投奔北游的小部落。”
魏庸看出楚韶的衣着打扮是北游制式,猜到楚韶来此处肯定不止一日了,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在亡国后自寻出路,最后在北游找到了可以苟活的部落。
“你这样,如何能当南岐的风骨呢?”魏庸讥讽起来,他那屈居他人屋檐下的憋屈忽然从楚韶身上释然了。
连楚轻煦都扔下南岐的子民跑来北游避难,他这个在亡国关头弃子民于不顾的皇帝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了。
见楚韶一直沉默,魏庸更加得寸进尺,“数年不见,君后风采依旧啊,若你没有容身之处,可以来我身边,毕竟当年咱们行过大婚之礼,如今还未和离,依旧算夫妻。”
楚韶懒懒地抬眼,冷声道:“多年不见,你还是不知廉耻为何物,毫无长进。”
“你...你一个废人,还敢在我面前逞强?”魏庸脸色阴暗下来,露出狠戾的一面,“既如此,那就别怪我让人动手了!”
“我看谁敢伤他!!”岱钦带着人及时赶到,他几乎是飞奔过来,一掌把要靠近楚韶的魏庸推了个狗吃屎。
魏庸吃了一嘴泥巴,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发作,却见护楚韶的人就是他今日要来拜见的部落新王,登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还手。
他不怀好意地提醒岱钦:“十五年前北游边境的战事,南岐的主帅就是楚韶他父...”
“本王命令你闭嘴!”岱钦用王的威严打断魏庸的话语,“没有人想听你放屁!!”
“你...!!!”
“见到本王与恩和,竟敢不行跪拜礼!来人,把他们两个按到地上!让他们给颜盏氏的贵人磕三个响头!”
武士应声而动,上前押住魏庸和苏氏,按着他们的头,对着楚韶磕。
而魏庸带来的那群手下,只做旁观。
他们不是魏庸的心腹,只是魏庸这个亡国奴投降后被老可汗指派过来当差的,如今新王发号施令,他们自然不会干预,甚至还很愿意帮忙——毕竟没有人会真正看得起亡国投诚的两姓家奴。
更何况这个两姓家奴还曾是南岐的帝王,一个皇帝弃子民于不顾而投降敌方以求自保,到哪里都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楚韶忽而改了主意,他问岱钦:“你方才说,只要我答应做你的王后,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还算数吗?”
岱钦两眼冒光:“当然算数!!”
“好。”楚韶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庸和苏氏,淡淡开口,“我要这两个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