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确切的答复,知晓夏泽不会对大齐下死手之后,魏鱼寒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
二人沿着洞京热闹的街道,边走边聊。
话题也不再是那般剑拔弩张,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四书五经,聊到各地民俗。让魏鱼寒感到诧异的是,唯有和夏泽面对面攀谈,才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不再是那个仿佛浑身都长满刺的野小子。
言谈举止,儒雅沉稳。
茶楼内,魏鱼寒捧着茶杯,眼神穿过袅袅升起的热气,打量着身旁那个同样捧着茶杯像是在想事情的夏泽,开始哀叹自己在他面前,就好像是个轻狂的纨绔子弟。
“尝尝,洞京就属这的蟹黄包子最好吃,要趁热。”魏鱼寒将桌上的一碟子热气腾腾的蟹黄包子推了过去。
夏泽眯眼笑笑,拿起一根筷子往包子上一戳,鲜美而滚烫的汁水流了一碟子,也戳穿了魏鱼寒的那点小心思。
“洞京的东西就是精致,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土包子了。”
魏鱼寒放下茶杯,刚要辩驳几句,却听到夏泽突然开口说道:“来的路上就收到消息了,大周兵马压境,已经接连吞并了数十座城池,这事你知道吧?”
魏鱼寒犹豫了一番,还是点头苦笑道:“事发突然,又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盘棋,从我大齐落错一子开始,便满盘皆输。那位吕姓神仙斩断了我爹的气数,你比他还狠,直接一口气打断整个大齐的气数。”
他顿了顿,叹息道:“事实上我们大齐,对于这次大周兵马压境,早有防备早在半月前,我爹拖着病体施压让兵部调动兵马,但还是稍稍晚了一步。四十万兵马,兵分四路迅速集结,分出半数用以佯攻,剩下一半占据有利地形要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结果却因某个贪生怕死之徒走漏了风声,即便四十万精兵拼死力战,还是只夺回了半数城池。”
夏泽放下茶杯,笑道:“怪我趁火打劫?”
魏鱼寒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看向外面那道刺眼的白光,连忙摆手道:“我可没这意思,这是你自己说的。”
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皆笑出了声,“活该。”
“既然魏佶老儿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千里迢迢去去大周做质子,以换取暂时的和平,为什么不让那个魏饮溪去?”夏泽问道。
魏鱼寒喷出一口茶水,一脸诧异的看着夏泽,然后没好气道:“连你都知道我大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为了谋取皇位,勾结外敌这事他干的出来,可是这是在他独揽朝政的情况下,若是把他送给大周,没准人反手就给他砍了,然后加快压境的步伐。所以他去,未必有我去的好。”
“恐怕这一路,会是凶多吉少,要我如何帮你?”夏泽说道。
魏鱼寒摇摇头:“帮忙就免了,我去大周,更像是赎罪。”
良久,他才补充道:“若是可以,麻烦你,能在洞京呆多久,就帮我盯着我大哥,必要时候打一顿,完全是可以的,留条命就行。”
夏泽笑道:“这个不难,若是大齐这边言而有信,我倒是不介意替大齐管管未来的储君。”
魏饮溪翻了个白眼,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大殿内,魏佶身披华贵狐裘,有数十位心灵手巧的侍女照顾着,却还是难掩虚弱的病态憔悴。
而在大殿两侧,与夏泽身处同一阵营的一行人,也被好生伺候着,设宴赐座好酒好菜,应有尽有。
期间吴道还有吴骓,皆是与那魏佶谈笑风生,亲密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陈洞幽是不太能够适应这样的场合,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十分谨慎细致的人,只要夏泽一声令下,他绝对会坚定不移的执行他的吩咐,可夏泽什么都没说,就和魏鱼寒走了。这要是说错什么,岂不是给夏泽添乱吗?
但是身旁那两人,就没有这个顾虑,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变本加厉。
那位大齐的皇帝似乎对吞天化身的红袍孩童颇感兴趣,几次上前关照,但是后者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始终低头造饭,要不然就是抬起鼻孔看人。
林露清亦是如此,她落座在陈洞幽身边,让他心安不少,但是这位女子除了随意应付几句之外,基本上一言不发。
在场之人,恐怕只有宁知暖和余火,和他陈洞幽一样诚惶诚恐了。
大齐皇帝魏佶巡视一圈,自嘲笑道:“除了被夏仙师打败的,在场之人,好像有超过半数皆是寡人先前请来的救兵啊,可见我大齐是何等的不得人心。”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寂然无声,吴道放下酒杯抚须而笑,吴骓佯装没有听到。
陈洞幽放眼四周,顿时汗如雨下。
幸亏就在这时,有位跑得满头大汗的宦官来报:“启禀皇上,夏仙师和皇子,在逛遍了大齐各处之后,现已回到宫门外。”
魏佶点头:“速速有请。”
众目睽睽之下,夏泽率先一步迈入大殿,拱手道:“我不在这的这段时间,想必吴道长和皇上已经详谈的差不多了吧?”
魏佶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站起身,咳嗽两声,点头道:“夏仙师提的条件,本来就不苛刻,是朕怠慢了。还要多写夏仙师高抬贵手。”
正要宣召,夏泽忽然摆手道:“有些私人恩怨要处理,等这些私人恩怨处理完,再谈不迟。”
落座于一旁的狄晴,眼神有些复杂,却被魏佶眼神暗示沉住气。
一旁的吴道自然知道夏泽所说的私人恩怨是什么,将手中毛笔用酒水沾湿,轻轻一洒,顷刻间,偌大的大殿,凭空出现一道三丈高,宛如镜子的屏障。
屏障之中,是一群在烈日下兜兜转转好半天,疲惫不堪的旅人。
而在最中央,那个热的满头大汗的公子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陇头上,呲牙咧嘴的指责几个办事不利的修士。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阴阳家的修士,闹半天连个山水迷障都破不开,要是耽误了正事,掉脑袋,全掉脑袋!”
有个身穿黄色道袍的修士,一听这话,直接拜倒在地,哭丧着脸道:“殿下,属下早已将生平所学都用上了,奈何设下阵法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魏饮溪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明摆着的事,我用你说?”
身前那诚惶诚恐的阴阳家修士没来由的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人群开始慌乱,一旁的侍卫见此情形,终于不再伪装,一把撕去身上的衣物,露出森森铁甲,护在魏饮溪身边。
那震耳发聩的擂鼓声,依旧在耳边响起,魏饮溪咽了口唾沫,满眼惊恐,半晌,终于疯狂大喊道:“护驾!给我护驾!”
果不其然,有一人身穿一件青衫,一拳轰碎天地屏障,穿破层层迷雾,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
“来......来人......给我杀了他。杀了他,重重有赏。”魏饮溪开始怀疑说出这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因为说这话的时候,那语调冰冷中充斥着恐惧。
三千铁甲兵,虽然全副武装,但是无一人敢上前。
毕竟,十个上五境的修士,在他面前都跟纸糊的似的。
“挡我者,死。”夏泽言简意赅,一步一步向着魏饮溪走去。
“我现在说好汉饶命,还来得及吗?”魏饮溪全身都在颤抖。
话音刚落,一击撑捶,猛然轰击在魏饮溪的小腹。
魏饮溪的一堆狗眼,差点因为这一拳重击,蹦框而出。
一盏茶的功夫,夏泽才缓缓从破开的屏障中走出,眉开眼笑,已然是神清气爽。
身后,两个尚且还算是五体健全之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瘫软如泥的血人,五官都被打的变了型,就差一口气,就要一命呜呼了。
魏佶见此情形,虽然对于他篡位之举心怀不满,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长叹一声:“让诸位见笑了,夏仙师是否已经出了这口恶气,还请夏仙师速速定夺,我大齐一定不敢有怨言。”
夏泽沉默不语,却听见身旁的吴道轻声道:“的确,若是你一剑递出,收下君王气数,然后以神道继任者之名,重返天宫,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这条曲折的封神之路会顺遂不少。但相较于赐予你神格之人,我终归是个临时加注之人,所以不必有负担。”
夏泽疑惑道:“既然您是要我重走封神之路,我直接收下那皇帝老儿的命不是更好?”
吴道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因为这一世的封神之路,是旧神灵的死灰复燃,还是新神登天,一切都是定数,也取决于你。”
“我知道了。”夏泽缓缓拔出长剑,冰冷的剑光,映照着魏佶这个人间帝王苍白的脸色。
大齐洞京,某个再寻常不过的铁匠铺子,有个挥汗如雨,拼命抡捶锻打的铁匠,猛然抬头,笑道:“一万年了,有点意思。”
夏泽一剑递出,却不见任何人倒下,反而是他头顶,有个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虚影,不可置信的摸着星袍上的鲜血,渐渐消散。
“绝天通地。”夏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