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由冰雪构筑而成的礁石突兀的出现在大泽之上,亮晶晶,明晃晃,占地十余丈左右。在礁石的中心位置,安置着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宽大王座,扶手及背靠等位置由寒冰刻画成异兽的模样,极显尊荣与华贵。宽大的王座上坐着一个人,却是一位看起来年约二十左右芳龄的绝色女子。此女一身雪白,银发轻挽,瓜子脸、柳叶眉,红唇微张,明眸澄净,穿着一件不知是由何等材料编制的银色外裙,裙仅及膝,肘部以下外露在裙衫外,修长的手掌放在坐凳上,其饱满圆润的膝盖及小腿亦皆暴露在外,打着赤足,肌肤胜雪,整个人都似由寒冰配以朱砂粉饰而成,冰清玉洁,不染尘世烟火般轻灵。她就那般慵懒斜坐在那儿,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之意。此时,她一对清澈眼眸落在吹笛的风池身上,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风池当然也看见了这个一身雪白的女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将笛子从嘴边挪开了。“泽南织衣部风池,拜见主母大人。”
风池霍地站起,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在他看来,具备神通法力的女性都是主母,毕竟他所在泽南的部落就是这样,于是照搬了过来。高州见了此幕,虽腿部石化站不起来,但也依葫芦画瓢立刻躬身施礼,但脊背早已冰凉一片。高州身为中土八大宗门唤灵宗的化形境初阶修士,这一个照面,竟无法感知白衣女子的法力深浅,那只有一个可能,此女至少是与唤灵宗老祖同等级的人物,这蓝色结界也必然是她释放出来的。白衣女子没有理睬高州,只好奇地打量着风池,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有“生物”见了她不但不害怕,且还表现得颇有礼貌的样子。“织衣部?那是哪儿?”
白衣女子问道,其声空灵,如飞雪拂面。“姐姐没去过?那太可惜了,那儿很多人的,比这里热闹多了。”
风池自来熟的由“主母”换成了“姐姐”,此女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叫姐姐显得亲昵,且不会把对方叫老了。“我不喜欢热闹。”
白衣女子淡然道。“啊?”
风池一怔,感觉不可思议,可对方身为“主母”之尊,他倒不便初次见面就冲撞对方,问道,“那平时谁陪姐姐?”
“没有谁,以前只我一个人,现在就只有这些蠢物……”白衣女子伸出手,指了指冰面上早已石化的精怪躯体。“它们?它们哪会陪人?”
风池说。“是啊,一个个见了我胆小如鼠,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让他们陪我看这蓝色天幕,它们居然一个个的睡着了,真气人,所以我把它们都变成了石头。”
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心中甚是不忿,白净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煞气,忽又冲风池嫣然一笑,“它们不像你,陪着我一起看了这么久都没合眼。”
白衣女子的笑容有股说不出的妩媚之意,勾魂摄魄,高州急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望向此女。他心中暗呼侥幸,从白衣女子话中的意思可知,他和风池刚进入结界就被此女知晓了,好在两人的表现让此女颇为满意,都没闭眼,否则早变成了石头。他同时又极为懊悔,若自己再撑一撑,没有合上眼皮,亦不会面临生死之危了。风池对白衣女子的笑容却并无深刻感受,他的审美和泽南的氏族男性一般,比较“土”,觉得女性身材丰满,胸大、屁股大且身体强健才是好看的第一要素,长相反而是排在第二位的。当然,他也觉得此女样貌是很好看的,只是身材嘛略显单薄了一些,与他理想中完美的漂亮女性存在差距。“这些精怪都是姐姐施法变成石头的?姐姐好生厉害!”
风池赞叹道。“这有何难的?”
白衣女子蹙眉道,似乎觉得风池此言无法理解。“当然厉害啦,我就变不出来。”
“那倒也是,你的法力确实差了些。”
高州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感觉是自己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笑话,一个至少是登云境的强者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还有一个尙处在天选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已经蛤蟆吹大气想把等同于化形境修为的精怪变成石头,可偏偏这两人一来二去还谈得挺投机。“你额头上怎么有只乌龟?”
白衣女子掩嘴而笑,端的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我师傅画的。”
“我帮你抹去吧。”
“不用,师傅教诲,做弟子的理当承受。”
“你要不要过来坐会?”
白衣女子又问。“好啊。”
风池点头,又转向高州,“师傅,我去姐姐那儿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高州点了点头,恨不能将“祖宗,你想去就去吧”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强行挤出满脸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坐这……”白衣女子脸颊含笑,身体朝旁边挪了挪。风池乐呵呵的走到她跟前,按照此女指示坐到她身侧,哪知臀部堪堪接触到座位,一股透心的冷瞬间侵袭全身,几乎将他冻僵了,瞬间又弹身而起,双手捂着两瓣屁股使劲搓个不停,嘴里连呼:“哎呀,好冷,冻死我了。”
“冷么?哦,我忘了……”白衣女子芊芊素手一点,一个形如软垫状的气团搁置在冰座之上。风池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气团,这才放心坐下,然后笑嘻嘻的说:“姐姐你真白。”
“我叫石叽。”
白衣女子如是说道,“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我叫风池,随母姓,也叫石浣衣,这是父姓,叫我洗衣仔就行了。”
高州听了二人的对话,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感觉这辈子的修仙经历都不如今日荒诞。一个是术法神通可比陆地神仙的登云境老怪,另一个是修仙界最底层的“爬虫”,修为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居然就平起平坐的簇到了一块,还互相吹捧对方长得好看,白衣女子甚至主动把自己芳名相告了。其实恰恰是高州这样阅历丰富的人,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才会觉得惊讶。风池没见过世面,就是个质朴到极致的“憨货”,而石叽虽道法高深莫测,实际人生经历也类同白纸。这就像两岁小孩碰面,没有任何门阀、地位、等级等等之类的掣肘,很快就能玩成一团,具有天生的亲近。“姐姐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风池问。“不是,我是随着冰雪到的这里。”
“这样啊,很远吗?”
“嗯,从大泽向西,顺着冰河一直往上,到了山很高很多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我住得也挺远的,撑船撑了不晓得多久才到的这里。”
风池如是说。高州通过石叽女子的谈话,心中愈发震动,寻思其莫非来自传说中的万山之巅?那儿离云梦泽何止是远,与风池所言之“远”更不可同日而语。传说中万山之巅人畜难活,只有无尽的冰雪,从未听闻有修士深入过。高州不知道的是,这个石矶既不是精怪也不是人,而是由一块通灵玄冰吸纳天地元气幻化成人,其一身修为神通皆为天地所赋。石叽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风池道:“我跟我师傅去中土,姐姐你呢,为什么到这里?”
“很多年以前我遇到了老牛,那时候他没法变成人形,说话瓮声瓮气的像个蠢物,向我讨要极寒之冰炼制化形的丹药……”石矶陷入悠远的回忆中,唇角挂着笑,“老牛很蠢的……整天围着我转,还采了很多极地冰花与我,都够我用上百年的了,他还要去采……”“那他变成人形了吗?”
风池头一次听说这等奇谈怪论,当然想刨根问底。“倒是变成人形了,可是比原来还丑,看起来更蠢,呵呵……”石矶掩嘴而笑,“不过,他还是陪我看了一个月的蓝天,就跟现在一样。”
风池陪着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幕,问道:“然后呢?”
“老牛说让我等他,等他彻底变成一个真真实实的美男子,他就来娶我……”石矶笑着说完,不染的面颊渐露出愁闷之色,“但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所以,我趁着天地极寒顺流而下来找他了,一打听才知道,他二十多年前就陨落了。”
高州寻思这石矶怕不是被这个所谓的“老牛”给骗了吧,怎么听都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遇到了巧言令色且极有耐心的老手,他猛然想到自己储物袋内还藏着一只“碧水牛魔兽”的残尸,这石矶口中的老牛该不是他吧,也只有这种天地奇兽尚未变成人形就能口吐人言,浑不是一般精怪可比的。他越想越觉得像,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他明白绝不可露出一星半点慌乱之意,最好装聋作哑,跟那些被石化了的精怪一样。“姐姐很想他吧?”
风池善解人意的问。“嗯,那么蠢的老牛,怎么就死了呢?”
石矶凝望着自己施法放出的结界,清澈的眼眸中泛起泪花。“我也有一个阿妹,叫梦真。”
风池与石矶还真有共同语言,从随身的挎包内取出梦真的画像,颇有些显摆的摊开来,“姐姐你看。”
“嗯,好看,只是……这么壮的么?”
石叽说话直率得完全不掩藏。梦真五官精致,但氏族部落皆习武,身体肌肉线条很明显。“比姐姐是要壮实些……姐姐住在这么冷的地方,平时要多吃点东西,养壮点才不会冷。”
风池想当然的说道。两人就像一对多年未见的姐弟,在这空旷天宇下,胡天海地的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