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没搭理他们爷俩,只对着在那傻杵着的吴本顺道,“顺子,别愣着啊,坐,来这就到自己家了千万不要客气。”
任谁也想不到,长的这么粗犷的一个中年汉子,好好地社会人不做,学什么文艺青年,从李林认识他开始,就不停地写写画画,总是半夜从床上翻起来,熬一晚上,拿着铅笔在作业本憋出来百十个字,然后坚持不懈的到处投稿。
许多人都奚落他异想天开,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还想当作家?
但是他也从来不着恼,基本上所有的娱乐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写字了,可惜连报纸上的豆腐块都没落一个。
到五十来岁的时候,开始抱怨“传统”势力的蛮横,不给他们这种“新人”出头的机会,转而拥抱互联网了,逢人便说自己是个网络作家,以守护中华传统文化为己任。
他师父程应连之所以说他懒,就是看不上他这股子轴劲,倒不是说他真的懒,人家那木匠活做的那是真的没的挑剔。
而且,对待家庭,也比李林强太多了。
一辈子没打过老婆,没凶过孩子,甚至大概还是本村第一个开始鸡娃的父亲,他家穷糟糟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把孩子送到那些会手艺的人家学什么唢呐、二胡、剪纸,说什么孩子从小就要全面发展,音乐是人类的灵魂。
只因为在县里初中学校干了两天木工活,就举债把两个孩子都送到了县里读初中。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只是许多年之后,人家大儿子人大,二闺女复旦,最后全是公家饭碗。
对于他们乡旮旯来说,真是非常的不容易。
大家才发现:原来傻子是自己。
李林也经常骄傲自己家三个大学生,而且混的都还行,不算差,但是与人家一比,完全就不够看了。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所以这货是让人觉得可笑,又让人可敬。
“不着急,不着急,老叔他们都没坐呢,俺等会不着急。”
吴本顺这一趟跟着分了十五块钱,心情甚好,连带着对李林的偏见都少了许多。
这大林也没大家说的那么混啊!
起码在钱上,人家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含糊!
程应连道,“你啊,赶紧坐,别客气,这里都没旁人,别磨磨唧唧的。”
“师父,那你坐在,”
吴本顺把程应连拉到正中间的位置坐下,然后退到一边,“坐在了程玉山旁边。”
程应连没好气的道,“你这人啊本事没多少,臭规矩倒是多。”
吴本顺一脸认真的道,“师父,这礼自古有之。咱们中原之地....”
“打住,先喝酒再说。”
李林太了解他了。
只有从“自古”开始,至少要说个半小时。
李林上辈子就听得够够得了,这辈子可不想再受祸害了。
十一个人喝完一坛子十斤酒,最后全去程百旺和钱长江租的地方睡觉了,再也没有一个说要回家的了,包括程百宽。
入夜。
李林光着膀子躺在后屋的小床上,由着程玉梅给她肩膀上抹香油,不时疼的倒吸凉气。
程玉梅心疼的道,“你这刚结痂,怎么又磨肿了,前几天还没这么厉害呢。”
李林叹气道,“老子还不是想省点钱,拆房、挖地基挑土,打地基挑石头,砌墙挑砖,上梁扛木头,哪个轻松了?
哎,先这么受着吧,等老子攒下本钱来了,咱们就换个事做。”
如果这辈子有得选择,他还真不愿意继续干工地了!
谁做这行谁知道,天天跟一帮子三教九流打交道,玩心眼,说不定还得被人从背后捅刀。
打架、群殴、械斗,简直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大家都不惜命的年代,死个人比死条狗还简单。
讲“良心”和“诚信”在工地是活不去的。
要是只有这些也就罢了。
最怕是命豁出去了,还要不到钱。
你要是不欠人家几百万,或者人家不欠你几百万,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工程的。
如果真有机会,他就买上几栋楼,守着老婆孩子,安安静静的做个包租公,然后儿子、女儿也不必那么辛苦,早出晚归上班天天看人家脸色过日子。
他只是个农民,什么家情怀、什么大义,他通通不懂。
不给国家和社会添乱就是他最大的贡献了。
“那也中,别太冒失,你只要稳当一点就行,你不为俺着想,也考虑下你儿子闺女,”
程玉梅犹豫了一下道,“你要是光蛋了,她们跟着受罪。”
她嫁给李林这么多年过得舒心日子加起来都没有出来租房这些日子多。
最起码不用看婆婆的脸色。
更何况,她现在手里不缺钱,带孩子、洗衣服、做饭还有李玉做帮衬呢。
有时候啊,她总感觉跟做梦似得,不怎么真切。
“老爷们的事情,你少管,在家看好孩子就行,等孩子大了,随便你怎么逍遥,老子都不管。”
李林打着哈欠道。
“你说的轻巧,哪样不需要俺管了?”
程玉梅恨声道,“俺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不配享福呢。”
虽然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她怕李林得意忘形,还是忍不住说了点矫情的话。
“娘的,又说胡话了,”
李林不忿的道,“老子现在让你吃苦了,还是让你受累了?”
大概声音有点大,让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李玉听见了,她嚷嚷道,“哥,嫂子够辛苦了,你别跟她吵架。”
向来胆小的李斌也跟着大声道,“爸,恁不能欺负阿娘。”
程玉梅得意的道,“瞧见没有,谁有理谁没理,瞧得见的。”
“嘿,老子给你小子买了那么多吃的,全进狗肚子里了是吧?”
李林从床上下来,一把举起李斌,把李斌吓得哇哇大叫。
程玉梅没好气的道,“你干嘛呢,大晚上的,吓着崽。”
“我自己亲儿子,我还能怎么着?”
李林把李斌放下来,斜着眼睛道,“你小子早晚有求告老子的时候。”
他这儿子是越长越叛逆啊。
别的不多求,只求这辈子的父子关系别像上辈子那么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