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桂花望着眼前的水泥楼梯,再看看棉鞋上的雪,轻轻地跺了两下,尽管已经够小心了,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哐当,哐当,把她吓了一跳,生怕把里面的人给招出来。
到时候人家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干嘛的,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且,搞不好,还得让大闺女出来替她解释。
闺女是她生的,她知道性子,她这么一折腾,所有人都知道,闺女有这么一个老娘,要是让闺女丢人,闺女敢跟她断绝母子关系。
闺女在市里的家,她没去过,县里的家,她是第一次来,可不能出纰漏。
想到这里,她终于勇敢的踏出了第一步。
一级一级的台阶,她踩的稳当的很,没怎么注意,就到了二楼,她记得小闺女说的,靠左边的。
“左边.....”
她琢磨半晌后,终于确定了方向,面前是一道绿色的铁门,两边是对联,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福字。
她一手是老母鸡,一手是装着黄心菜的编织袋。
她放下编织袋,手举在半空,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有敲门。
她听见了她亲家那老娘们刻薄的声音。
雪花依然随着冷风肆无忌惮的飞舞着。
李玉把脖子上的围巾重新围紧了,去掉手套,来回搓了搓手,等手热乎了,正要戴上手套的时候,看到了已经快步走到面前的老娘。
“咋了,这是?”
李玉发现那只老母鸡还在她老娘的手里挣扎,这是没送出去?
“没咋,”
唐桂花挺起身子,“俺就是想到你大姐那婆婆,小瞧人玩意,这么好的老母鸡进她肚子,白瞎了,咱们回去自己吃。”
李玉还想说什么,她老娘已经径直走了,她只能赶忙追上。
李林刚贴好春联,见唐桂花和李玉一起进来,也没多话。
反倒是程玉梅跟李玉说了不少悄悄话,然后凑到李林跟前道,“你娘这是想通了?”
李林笑着道,“她啊,是聪明人,不会自讨没趣。”
对唐桂花来说,女儿只是赔钱货。
年三十晚上。
一张大桌子,四条长凳,一边坐俩,连三个娃都混了个位置坐。
李林和李国福开了一瓶张弓,爷俩你一杯我一杯。
程玉梅同样打开了一瓶葡萄酒,与唐桂花尽释前嫌,亲自为她倒满了。
“嫂子,俺喝半杯就可以了。”
李玉看着满满一杯的葡萄酒,大呼小叫。
程玉梅笑着道,“过节,喝个开心,不怕的。”
唐桂花把杯子里葡萄酒喝完,大声道,“随便喝,喝醉了算球。”
李玉听她老娘这么说,心中窃喜。
她其实还是挺能喝的,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她能偷偷的喝二两白酒,脸色都不变呢。
李林爷俩一瓶白酒刚喝完,常开玲和苗启两口子就过来了。
程玉梅把三个孩子从条凳上赶下去,然后把她两口子按上桌,抓了一把瓜子、糖果。
常开玲见程玉梅给自己倒酒,也没拒绝,“辛苦一整年了,确实得喝点。”
她端起酒杯,朝着唐桂花道,“婶子,咱们娘们来。”
苗启同样端起白酒杯同李林爷俩碰。
“使劲喝,我这别的没有,就是酒多。”
李林说着又开了一瓶白酒。
他以前嘴巴笨,没法向儿子和女儿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爱喝酒。
但是,重活一回后,他算是琢磨透了。
穷苦年代,除了造孩子,没有别的娱乐方式,要是再不喝点酒,人会发疯的。
再赖的酒,只要能醉人,让人忘记烦心事,就是好酒。
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是酒鬼。
常开玲喝了一杯葡萄酒后,就抱着李欣,带着程玉梅等人去她家里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连带着李玉和唐桂花和李国福也跟在一起去了。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李林和苗启两人。
“大林,我拿你当兄弟,我就跟你说实话,真不是我背后嚼舌根,贵三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一点,在粤省搞走私,那可不是小事,万一出事了,那就得挨枪子,咱们可别跟着受牵连。”
“他的事,我都知道,”
李林知道苗启是为了他好,心下其实有点感动,肯跟他说实话,“其实他也有分寸,不然就不会跑回来了。”
苗启道,“闽浙粤,你看报纸就知道,光是去年一年,打击走私的案件就有三万多,一件案子少数十几个人,真正涉及到的,就是几十万人啊,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这才哪跟哪。”
李林心里明白,经济严打之后,就得对社会治安下手了。
“我啊,想明白了,还是命要紧,我这沙场年后停一阶段。”
“你能停,我停不了的。”
李林叹气。
不知不觉中,他步子已经迈的扯到蛋了。
要是直接停了,他之前做的就全部付之东流。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什么事情招呼我。”
苗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1983年。
县政府旁边突然多了一个新成立的武警支队。
城镇等待就业的人口越来越多。
春季洛阳牡丹会之后,李林的货运站摆满了花卉,其中大部分都是君子兰,发到长春的。
李林无法想象一盆君子兰到长春,居然可以卖到三百块钱!
“这算什么?”
魏新兵反而习以为常,“品相好一点的,卖到一两千呢。”
“这是疯了啊?”
钱长江都忍不住发出感慨。
一盆破盆栽而已。
“我是看不明白了。”
李林好歹也是经过新世纪的人。
一盆君子兰卖几百,大几千?
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家里有矿啊!
这么糟!
眼前人均工资才三四十而已!
眼看就要到七月。
夏收了。
他要回家收水稻。
信阳、许昌、省城三地的货运联络事宜,他全部委托给了市供销社主任何宏和会计秦国芝。
他不是怕。
就是想静静,顺带体会一下劳动的快乐。
“大林!”
钱长江学着李林躺在田埂上,嘴巴里叼着狗尾巴草,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干嘛?”
李林掏出来他口袋烟,直接点着了吐着烟圈道,“淡定一点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