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儿居中坐着,抱着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的紫砂杯,然后又低头嗅了嗅面前李林斟满的白酒,“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都是钢笔、铅笔,没有天天练毛笔字的机会了,功夫不到位,一辈子都练不出来好字。
新社会往前看,有一手钢笔字,也算是不错的了。”
主家给了这么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就凭这个,他也得说点什么。
“你这话在理,”
李林对闺女儿子也没有什么大指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举着杯子道,“我敬你一杯,我就喜欢你这种文化人。”
“客气了,客气了。”
文三儿摘了头上的小毡帽,然后举起手,吧唧一声把酒送酒了喉咙,微闭着眼睛,半晌后才道,“老白汾,好酒,好酒,好多年没喝了,今天沾你光。”
“叔,你喜欢喝就多喝。”
程玉梅把最后一盘子红烧鱼放到桌子上后,便拉着三个孩子,同陈金华到隔壁屋吃了。
现在这里地方大,不像在老家,女人们吃饭,得窝到厨房。
屋里只剩下李林和文三儿、马亮三个男人。
马亮学着李林的样子,端起酒杯,“叔,我也敬你一杯、”
不一样的是,他站起来了。
“客气,”
文三儿把杯中酒喝完,然后笑着道,“您坐下,老头子喝酒,没那么多规矩。”
“文师傅,你这家住哪里,尽管喝,喝多了,回头我送你回去。”
李林来这住了有些日子了,文三儿一个星期来两次,都没怎么跟他说过几句话,这头子穷是穷了点,可挺清高的,据说周牙子去请了好几次,看在钱的份上,人家才肯来的。
李林听后,其实挺不高兴,要是自己在,肯定不惯着这毛病。
不过,现在聊了几句,感觉人还不错,为了他能教闺女儿子一点真本事,自己给点好脸,好像也没什么。
“不用,我喝完了,就颠儿,丰盛胡同,不算远。”
文三儿这次没跟人碰杯,自顾自的喝完了一杯。
“武定侯街那边?”
李林心下一热,那边自己熟!
他开始来打工的时候,就住那边,旁边有个孙大麻子的故居,好像也是他们河南的老乡。
这家伙连皇帝的陵墓都敢掘!
真是个人才!
不服都不行。
再等十年就要拆迁建设金融街了!
基本中国所有的银行总部都在那边了。
他要是在那搞上几栋楼,几套房,那就牛掰了!
“就是那边。”
文三儿点点头。
“穿过张之洞故居,走地安门西大街,那也有四里地,”
李林笑着道,“距离也不算近。”
“我啊,找个三轮就回去了,”
文山儿夹了块鸡腿,一边吃一边道,“小老弟,你给钱爽气,我花钱也局气,不会腿着的,给自己找罪受。”
“还是你看得开。”
李林没雇这老头子之前,在茶馆专门给人拉纤儿,可又没周牙子那么勤快机灵,吃上顿没下顿,现在每个月来这里上八天课,拿二十块钱,就这依然依然入不敷出。
一个老头子怎么就这么会花钱?
“前半辈子啊,我是享尽了福,不亏,后半辈子,我是吃尽了苦,不冤,”
文三儿把酒杯直接送到了马亮面前,等马亮给他斟满,这才小心翼翼的端回自己面前,“我啊,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再不抓紧时间吃点,喝点好的,就没机会了。”
“那我再敬你一杯,”
李林喝完酒后,抹了把嘴,笑着道,“叔,你那边有卖房的没有,我去买两套房。”
“我听周牙子说过,你房子多,喜欢买房,好事,”
文三儿慢慢悠悠的道,“现在好些败家玩意都想着出国呢,你去秀水街看看,办出国的排着队,祖业就这么卖了,可悲可叹。
真要买,少喝点,送我回去,跟我后面走着。”
“没问题。”
李林自然没二话。
饭后,李林在文三儿目瞪口中拎了一袋子现金直接往武定侯街去。
文三儿住在一处大杂院里,本来好好的院子,到处是私搭的棚,门口摆着炉子、灶台,进出全靠一条只容一人身的走廊。
文三儿的家在里面,绕过弯弯绕绕的过道,李林等他打开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拉开灯后,才看见里面一张桌,一张条凳,一张床,寒酸是寒酸一点,但是胜在干净整洁,不像别家,破烂玩意摆了一堆。
李林瞬间对他刮目相看。
这老头大概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极简主义!
老头子还要给他泡茶,李林直接拒绝了,转身就出了大杂院,在门口与周牙子和马亮汇合了。
文三儿带头,周牙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李林不管价,直接点头。
这一片的房子,买了就是赚!
浪费时间才叫亏!
一下午时间,李林花了十一万,拿了六套宅子。
不管里面有没有住人,格局怎么样,反正产权是他的!
后面拆迁,好处全归他!
房管所。
即使李林已经要求房东分批上来,还是把房管员下了一跳。
这什么人?
一下子买这么多房子!
“张干事,我都来过好几次了,你这记不住了?”
李林有点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哦,是你!”
中年人看了一眼李林后,恍然大悟。
“是我!”
李林签完字后从房管所出来,要给文三儿塞钱,想不到文三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没这个规矩。”
背着手转身就走了。
周牙子笑着道,“他这个人规矩多,你放心,回头我另外塞给他就成,不会让他白忙活的。”
“那就好。”
李林也没再多说,带着一摞厚厚的房产证直接回家了。
“这么多房子,可怎么办哦。”
程玉梅叹气。
“不要十年,你就知道了。”
李林懒得跟她解释那么多。
反正现在不能让这娘们当家做主,自己先做了再说!
入夜,夫妻办完事,李林从床上爬起来上厕所,习惯性的只穿个大裤衩子,结果刚出门,凉飕飕的,不知觉的缩起来了肩膀。
借着黯淡的院灯,抬起头,看到了飘下来的一片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