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跳不停地往上蹿,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眼睫却由于害怕颤抖不止。
王晋手指慌乱地把那张照片叠到最后,接着看到几张类似的,分别是被残忍割下的人体器官。
直到最后一张,王晋差点儿双腿一软,朝地面笔直跪下去。
那是学校门口,他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
王晋瞳孔紧缩,一种彻骨的寒冷冰冻住他的神经,仿佛还夹带恶鬼的怨怒,脖子好像被一双只剩白骨的手死死掐住,窒息的惊恐。
除了照片,还有一张便条纸。上面用从报刊标题剪裁下的大字符粘贴成了短短五个字:华楚,望角门。
王晋眯起眼睛,头脑刮起一阵风暴。
几秒后,他眼睛陡然放大,丝丝凉气从他打战的牙齿里渗出。
颜司卓随便瞅了他一眼,立刻发现不对劲儿。
他走过去,在王晋恍惚之际抢过他手里的纸条,自言自语,“望角门。。什么啊这是。。”
王晋身体猛地颤抖一下,他回过神,在颜司卓满腹疑问地要去拿他手里的相片时,心弦一绷,一把推开颜司卓。
他拿起打火机,找到垃圾桶,像块木头一般僵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手里所有的照片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只是这灰烬再没消散,它们钻进王晋的心脏,像毒虫一般嗜咬着他的理智。
颜司卓眼睛一暗,看了眼火光中黑色的痕迹,又看见王晋死死攥着打火机,发青的手指,最后,视线停留在他空荡得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他脚步无声地走过去,声音极轻,音线却很重,“照片里是什么。”
王晋缓过神,颜司卓靠得他很近,才听见拼命压抑的呼吸,“没什么,公司一点儿废旧的材料,没什么用。”
颜司卓把纸条还给他,“你脸色不太好,有人威胁你吗。”
“照片里是谁,”他继续说,“他们为什么威胁你。”
王晋心脏一怵,随即咬住了嘴唇。
“说了没有,”他偏过头,装作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突然很困,先睡觉了。”
颜司卓静静地盯着他,拳头越收越紧。
王晋心神早已自乱,此时也顾不上他,只是仓促着脚步往楼上走。
颜司卓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力道坚固如铁。
王晋回过头,目光始终不集中,“有事吗。”
颜司卓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时候,像黑鹰的利喙,在他的身上往深处挖凿。
只听他低声道,“你牛奶忘喝了。”
“。。。”王晋想起,自从颜司卓搬来一起住,为了给他补充营养,每晚睡前都强迫自己喝牛奶。本来他也养成这个习惯了,只是今天。。
王晋抓了抓头发,轻轻掰开他的手。
颜司卓收了胳膊,“餐桌上。”
王晋顶着张青白的脸,越过他身侧,看到餐桌上的杯子,想也没想就一口闷了。
他胡乱抹了下嘴,“谢谢,晚安。”
颜司卓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眸昏暗,瞳色漆黑一片。
他拿起方才王晋的杯子,仰起头,喝尽了最后一口,橙汁。
王晋钻进卧室,直接反锁了门。他慌乱地拿起手机,给denise打了个电话。
denise接通后,“喂。”
“小楠和安安呢。”王晋声音发抖。
denise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吼一怔,“屋里睡觉呢,怎么了。”
“你过去看看。”王晋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快去啊。”
“。。。知道了,”denise无奈起身。王晋听到她趿着拖鞋,步伐散漫,“是不是想孩子了,小卓不是说明天接他们。。”她打了个哈欠,“和你一起吃饭吗。”
denise轻轻推开孩子们房间的门,借着走廊的暗光,看见了床上熟睡的宝宝。
“都睡着啦,”她重新退出来,放低声音,“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王晋一屁股瘫在床上,人直直地倒下去,抹了把脖子上的冷汗,用胳膊遮住了眼。
“怎么啦,”denise想了想,“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儿。”
王晋僵了僵嘴角,“没事儿,只是想他们了。”
denise笑了笑,“你早点休息,睡一觉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今天小卓给他俩打电话,说要和爸爸一起吃饭,你不知道他们开心的呀,”她继续说,“电话筒俩孩子抢的谁也不让谁,最后我爸实在看不下去才。。”
denise说到这儿,声音一卡,笑意收了收,“。。反正,明天好好陪陪他们。”
“明天别让他们去学校了,”王晋严肃道,“明晚不出去吃饭,家里留几个大人,我上次找的那个男管家,让他明天好好照顾他们,这几天别出门了。”
denise一愣,“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王晋揉了揉额头,“反正最近就在家,尽量哪儿也别去。”
“。。。”denise叹口气,“行吧。”
王晋挂了电话,胸腔依旧打鼓似的,心跳震得他头晕。
渐渐地,他头脑越来越清晰,眼前浮现出一抹尘封心底的画面。
一年前,他看中了北京cbd的一座贸易大厦,有心想要拿下。正巧那时行业内正在举行竞标,参与者络绎不绝,他也不敢停滞,生怕落后。
那一期同台竞争的企业里,还有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公司,华楚天地。
在这之前,他和华楚,一直是合作关系。这种关系大概持续了半年,在这半年里,王晋发现了问题。
这家公司历史不新,王晋当初选择合作,是因为前董事长兢兢业业的作风和优秀的资源。加上又是前辈,彼此认可与欣赏,便抱着谦虚学习的态度,拿下了三年的合约。
只是,没过几个月,那位前董事突然因病逝世。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现在集团的大当家,匆匆举办了葬礼,招开了记者会,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亲的股份,成为和王晋合作的“新的”合伙人。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那位新董事长的火,不仅对内,而且对外。
很快,王晋收到了华楚的消息,提出重新制定利益分割比例,不仅要求由原本六*改为七三,更是大言不惭,命令庆达降低收购价,而且是只对华楚降低。
针对这种变相的垄断和压榨,王晋一面感慨他过于年轻,实力撑不住野心,一面展开了私下调查。说实话,他有些怀疑前董事病逝的真正原因。
最后,王晋经由各种人脉,了解到这个新董事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他终日游手好闲,嫖娼嗜赌,不仅败光了父亲留给他的家产,还搞垮了手里好几个子公司和项目,现在早已负债累累。据说,他父亲完全是被他气得血压飙升,脑溢血急发而猝死。
王晋这才想通,华楚重新提出利益分配,应该是那个败家子想拿更多的钱去填补自己欠的外债。
他当然不会任人鱼肉。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说解约撤资,华楚竟主动提前一步派律师过来游说。
王晋当时没想那么多,沟通并计算过具体得失后,他潇洒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对于要不回来的损利,他不是不想计较,只是每每想起前董事,确是深有遗憾,只当是敬的最后一点恩意。
重新见到华楚,已是在这座摩天大楼的竞标舞台上。
结局似注定,又好像反转得生疑。
华楚最终拿下了大楼,哗然喝彩交错呼应。王晋疑惑不解,直到他看见结束典礼里,走到台前为那人递上花束的,满眼痴情款款的女人后,全都明白了。
那女人他在后台见过一面,这次举办招标会的房产商的千金。
王晋在心里冷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个可以轻易妥协的人,尤其,让他像这样一个垃圾让步,他会觉得尤其掉了身价。
相反,他不仅不假装善良,他还要实打实扮演恶人。对于金钱,他可以慷慨解囊,也可以锱铢必较,关键是看对着什么人。
华楚在和他合作时,挖墙挤缝地贪小便宜,人员物资偷工减料,明显疏漏视而不见。这所有的问题,王晋当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拿着一纸合约勉强撑脸面,咬牙切齿只有自己知道。
可惜,他不是会把牙嚼碎,往自己肚子咽的人。
如今,华楚拿到了那座摩天大厦,王晋不甘心。他利用之前合作时存起来的关于华楚的种种问题资料,包括拖欠款项,人员缺失,哪些项目没正式过政府那关,哪些财源不够明细,他全部让会计统计得一清二楚。
同时,他甚至暗地得到一手猛料。那位年轻的董事长,在拿下大厦后,瞒着所有股东和员工,为了偿还亏欠地下钱庄的数亿巨款,将大厦抵押。
王晋也是丝毫不手软。他很快把消息放了出去。没过一晚,各大新闻媒体的关注点纷纷集中。
大厦股东们自然不愿意,联合起来要赶那个董事长下台。事情越闹越大,多重压力下,那个年轻人选择了跳楼自尽。
王晋当时就被吓了一跳。他确实有意让警方介入调查,一场牢狱之灾作为惩罚便是极致。正好,他也希望重新获得机会,第二次竞争大厦。
可是现在人死了。他突然就开始后悔,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商业角逐中的刽子手,持枪者。他是心狠手辣,但他从没想过让对方拿命偿还。
从此,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总想着,如果不是他,那个人也许不会死。他还这么年轻,三十岁都不到,也不知道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小孩,却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他是看不惯他,可他没想过让他。。
王晋最终放弃了那座楼,毕竟血光之灾,一夜之间,那座大厦竟无人问津,门可罗雀之态令人扼腕。
后来的整整一个月,他没有一个夜晚睡过好觉。偶尔午夜梦回,他仿佛还能看见手里的鲜血,不是自己的,是那个人的。
这种愧疚和悔恨像一把无形的刀,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剜完他的心口,又拿针线一点点缝上。
现在,他好不容易暂时忘记此事,选择封存记忆,这件突如其来的快递,恍若重新让他堕入梦魇。
王晋不敢关灯,侧躺在床,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越发觉得寒冷。
是和那个人有关系的某个人,要回来报复他了吗。王晋手指掐着床单。
他决定明天一早去公司,好好重新调查那件坠楼案。他更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孩子的照片寄过来,目的显而易见。那些血淋淋的人体器官的图片,肯定就是警告。
有个躲在暗处的人在说:如果你不引起重视,那么那些被切下来的耳朵,鼻子,以后就会是你的孩子的。
王晋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只是孤单一人活在世上。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他真正牵挂的,别人就抓不到把柄胁迫他。
他愿意赎清罪恶,但他不愿它无端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尤其是他最在乎的。
人生没有返程的车票,笔直地走到头,道路却曲折得看不见北。怎么会不让人绝望。
时钟的摆锤如同无休止的音符。
暗夜无边,孤灯难持。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床的另一边,靠近一个人。
颜司卓钻进他的被子,一双胳膊带着温热搂住了他的腰。
王晋本来就害怕,此时身体猛地一抖,差点弹了起来。
颜司卓把头靠在他的后颈,闭着眼,感到他的颤抖,手臂更加紧紧地抱着他。
王晋僵了一会儿,脖子重新缓缓软了下去,“你怎么。。”
“备用钥匙。”颜司卓轻声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不来,你怕是一晚上也睡不着了。”
“。。。”王晋眉毛低垂下来,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间一角,“你知道多少了。”
颜司卓闭着眼,“什么。”
王晋苦笑道,“依你的性子,不去调查调查,不会罢休的。”
颜司卓半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是你表现得太让我担心。”
王晋想了想,“你别掺和进来了。”
“你要真想帮我,”他说,“后面几天帮我去denise那里照顾她们,保护她们,可以吗。”
“她们不会有事的,”颜司卓声音沉稳,“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王晋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担忧。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司,”颜司卓说,“我帮你解决。”
“不必了,”王晋说,“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别让我更加愧疚。”
“保护不好你我才会愧疚,”颜司卓说,“那我成什么了,我还是你男人吗。”
王晋脸往枕头里一埋,顺手揪了下他的手,“什么我的男人。。”
颜司卓掐了把他的腰,“身子转过来。”
“干什么啊。”王晋小声说。
“让你转你就转,”颜司卓啧了句,扭着他的肩把人掰了过来。
王晋下意识要推开,却被他正面抱得更加顺手,“看着我的眼睛。”
王晋愣道,“什么。”
“让你好好看,”颜司卓眼神明亮,“你看到什么了。”
王晋眨了眨眼,“我自己。”
“………”颜司卓低声叫道,“自信,实力,懂不懂!”
“………”王晋笑出声。
“还笑。。”颜司卓挠他痒痒,“我要强力谴责你看问题过于表面的行为。只看到我优秀的外表,看不见我内在的气质。”
王晋边笑边躲着他的手,“看得见,全都看见了。。你别闹。。”
颜司卓看着他终于明朗些的双眸和含笑的唇角,心头一暖,温柔地吻了上去。
王晋怔了一秒,随即身体软在他的怀里,回应了他专注的投入。
唇齿间热切,目光中温炎。
颜司卓抚摸着他的背,眼神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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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王晋也不知道几点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紧紧挂在颜司卓身上,胳膊环着他的脖子,脑袋蹭着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
王晋反应过来,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他睡觉从没有抱着什么的习惯,怎么就抱着颜司卓过了一夜。
太尴尬了。。
他一有动静,颜司卓立刻醒了。醒了后就含笑望着他,目光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