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敲过了十来下,李十一却毫无困意,正拿了一罐子安神的瓜片儿出来,却听得木门被叩了三下。
李十一道了请进,见是宋十九掩门而入。
深夜来访,李十一将茶罐子搁下:“有事?”
宋十九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站了个丁字,埋头理了理,才道:“我总觉着,那木兰有些蹊跷。”
李十一若有所思地吸一口气,颔首:“木兰乃战功赫赫的名将,又入了魂策军,可我同她交手,仿佛拳脚功夫并不大厉害。”
这还不厉害?厉害得很了,分明是你更厉害罢了。宋十九敛着猫儿一样的气息,以猫儿一样的眼神瞄她。
李十一说完,见她没有话,便将脸朝向她,提提眉头询问。
宋十九最爱她拎着眉头的模样,不晓得人间怎会有这样的杰作,那一柄眉似横弯的山脉,凸起的是桀骜,敛下的是温情,若有人卧在那一弯眉钩里,便好似拥住了水秀山明。
宋十九抿了抿下唇,道:“她厉不厉害,我不晓得,可我偷听了她的梦话。”
李十一讶然:“什么梦话?”
她此刻面向宋十九坐着,长腿松松支着地,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扶在大腿上,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坐姿。
宋十九只觉心炉上的水沸得厉害,拇指粗的蒸汽自耳朵眼儿里冲出来,她的脸必定是红极了,连发丝儿都紧张得不大敢弯曲。
她生怕李十一瞧出她的异样来,便埋了头,三两步上前,将李十一扶在膝盖上的手拉起来,而后右腿一跨,正正好地坐在了李十一双腿上。李十一陡然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怔愣得停住了呼吸,见宋十九抬起光滑白嫩的胳膊,游鱼一般勾住了她的脖子,软绵绵地交叉在她颈后。
她咬着嘴唇看她,眼里是欲语还休的羞赧,可跨坐在她身上的动作又大胆得近乎嚣张,碰撞出了矛盾的生命力。李十一眸色深了深,却仍旧是淡淡地落了落睫毛,好似在将她同宋十九一样漏拍的心跳风轻云静地压下去。
她从未与人以这样的姿势对峙过,压着她的肌肤隔着棉麻的布料,火热而温暖,可偏偏颈间的手臂是凉凉的,发丝间萦绕的甜香扫在她的腮边,带着令人想要一亲芳泽的邀请。
她偏了偏头,本能地伸手要推她,却听宋十九道:“你若不推我,我便同你说。”
“说什么?”李十一盯着她,嗓子有些哑。
“说木兰的秘密。”宋十九大着胆子回敬她,眸子亮晶晶的。
鼓槌的心跳似两军对垒时的摇旗呐喊,宋十九是反抗,也是革命,带着想要翻身做主人的决心,令她避无可避地正视她。
宋十九紧张得心尖儿都要掐酸了,可李十一却笑了,那笑意自她眼里漾开来,昙花一现般短促,她抿住唇,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将手垂下去:“那你说。”
她缴械投降的动作都如此从容不迫,反倒令宋十九生出了些不似个大人的怯场来。
宋十九勾脖过去,在她耳边想了想:“回程时我坐她身边儿,她睡过去了,却说了几句梦话。”
她一面回忆一面说,动作有些大,身子往下方滑了滑,李十一怕她跌下去,本能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说什么了?”
“她在背菜谱。”宋十九不大明白。
“背菜谱?”李十一被宋十九的话严严实实地吸引了注意力,小臂横在她的腰间未曾放开,思索时手指习惯性地画着圈。
“木兰是武将,怎会梦中背菜谱?”李十一喃喃道。
腰间酥酥麻麻,宋十九痒得抽了一小口气,将胸腔提起来,半晌不敢动作。
李十一考量完毕,将宋十九放开,抬了抬膝盖示意她起来,宋十九恋恋不舍站直了腰,手背在后头,脚尖儿耷拉着画了半个圈儿。
李十一揉着发麻的大腿,转回去仍旧开茶罐儿,一会子才道:“阿音同涂老幺的话,你要拣着听。”
那边厢被提及的二人仍旧在剥栗子,从街口的张婶子说到茶摊儿的吴大娘,闲话搜肠刮肚地要说干净了,才见宋十九粉着小脸儿出来。涂老幺当先探了探身子,抖着眉毛问她:“怎样了?”
宋十九扭了扭尚在起火的腰间,小声道:“她……在我腰上画圈儿。”
“噫。”涂老幺难为情地下拉了嘴角。
咱十一姐,样样精通,行行是状元。
第二日阿音起了个大早,松散散梳了个宫廷卷儿,便往阿罗宅子去。天才亮不久,阿罗尚在睡着,五钱倒是起来了,在院儿里耍功夫。阿音抱着胳膊瞧了一会子,竖起小臂鼓了鼓掌,这才优哉游哉地去寻那花木兰。
厢房四周结了一个泰山府的阵法,五钱替阿音开了个口子,将她请了进去。阿音推门而入,见木兰神色清醒,靠在窗前看书,阿音问她:“早起了还是未歇着?”
木兰不是很愿意搭理她:“有何贵干?”
文绉绉的,带着些古人的酸腐气。
阿音笑道:“早起去拿了几样定好的绣品,不过白来瞧一瞧你罢了。”
她将那拎着的绣品抖落出来,也不在意木兰的反应,自顾自地比划着赞叹:“瞧瞧这针脚,到底是苏州的绣娘,赶工了整一月,这鸟儿竟是栩栩如生,连羽毛也纤毫毕现。”
木兰斜着眼瞟她,目光落到绣品上,竟是轻嗤一声,搭了腔:“这七彩文鸟哪里是这样绣的?织物便叠得不讲究,两层平纹丝夹一层苎麻布,再以铺绣打底,辫子针勾鸟羽同眼珠子,这才是精巧细致,这才有活物的样子。”
“哟,倒是我不明白了。”阿音含笑将绣样收了,心中有了数,盈盈顾她一眼,委身告了辞。
天儿还早,原本约的李十一几个尚未登门,阿音便将绣品往院儿里的石桌上一搁,问扫洒院子的五钱:“阿罗姑娘起了么?”
五钱道:“起了。听闻你来了,请你过去吃茶。”
阿音以绢子搭着挡太阳,却之不恭地往阿罗房里去。
君山银针冒着开枝散叶的香气,替主人向来人诚意十足地问了好,阿音坐至桌前,抬碗掀盖,自顾自噙了一口。
阿罗一身鸦青的宽袍子,立在书案后练字,广袖长裙衬得她越发柔情了,如墨的黑发同衣裳连在一处,簇拥着苍白的面庞和如玉的皓腕。
她同阿音打过招呼,柔声笑道:“阿音姑娘倒十分不见外。”
阿音也笑:“前一世见也见过,哭也哭过,我又客气什么?”
阿罗埋头瞧着游走的笔端,轻嗓道:“说的是。”
阿音将茶搁下,行至她身边,也随着她欣赏字迹,问她:“你这差事,少说干了也有七八百年了罢?”
阿罗想了想:“怕是不止。”
阿音俯下/身子,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侧仰头望着她:“那我同你这一面之缘,你记得这样清楚,怕不是那傅无音美艳绝伦?”
阿罗将笔搁下,摇头:“我不大辨得美丑,只是听闻,傅无音许久未出阁,是因生得不漂亮。”
阿音郁结,怏怏抬起身子,就要往外走,才刚停至青花瓷抱肚花瓶前,却听得阿罗道:“你身体里头,是腾蛇?”
琴弦崩断之声,划破了空气中的静好,阿音转回头,目光里压抑着凌厉和探究。
阿罗叹了口气,搁下笔,烟雾般款步行至她跟前,望着她道:“腾蛇乱情,这便是你入了胡同的缘故?”
阿音将骨头一软,靠到雕花的木棱上,脖子悠悠晃了晃,抱着胳膊笑问她:“怎么?”
动作和语气里的防备毫不遮掩,阿罗蹙了蹙眉尖儿,嗓子清淡如温水,却熨帖得恰到好处。她想了想,说:“腾蛇渴求异性之精元,寻常凡人却经不起几回神兽的索讨,是故你不能专情一人,否则他将有性命之虞,是不是?”
阿音轻嗤一声,行着踏花一样的步伐坐到床边,撩着上头的流苏穗儿,一双修长的腿架起来,从旗袍的缝里透出浸淫脂粉的媚态。
她问她:“怎么?你有法子?”
原本只是一记揶揄的还击,却不曾想阿罗跟了过来,认真道:“有。”
阿罗立在跟前,微微勾头瞧她:“我本是冥气,不辨雌雄,腾蛇所需之精元,我亦有。”
阿音睁大了眼,不晓得该先惊讶头一回有人这样直白坦荡地邀请她翻云覆雨,还是该诧异面前柔弱的姑娘竟不辨雌雄。
她咬着绢子,将怀疑的眼神抵向阿罗的前襟。
阿罗尴尬地别了别脸:“我修的是女身。”
“那精元?”阿音的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她。
阿罗亦直勾勾看进她的眼底,抬手碰了一下自个儿的嘴唇:“亲吻。”
阿音咬着嘴唇低低笑一声,别过头去,将流苏穗儿又在手指里头绕了绕。阿罗垂下睫毛,正要撤开步子,却忽见一双染着蔻丹的手将自己领口一拉,令她迫近面前歪头凝视的佳人,而后迎面撞上一双含着脂膏的嘴唇。
她同她突如其来地亲吻,吻得莫名其妙,也吻得天雷地火。
若这吻勾出了更多无处安放的绮丽,那便顺势酣畅淋漓地梦一场。
她将为她呈上山峰,奉上河流,惊醒黄昏,也催眠黎明。
别来无恙,傅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