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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三)(1 / 1)

我说,你爱我。

心里有个小姑娘捉着袖口将沾灰的花瓶擦了一遍又一遍。

而阿音却笑着翻身下来,将被子盖得牢牢的:“我说,困了。”

她实在不擅长谈情说爱这个玩意,故而才曾将李十一爱成了一个秘密。

后来秘密被戳破,搁到光天化日下,晒蔫儿巴了,也不再属于她了。

而这一刻,她感到有另一个秘密正在悄悄生发,凭着那人不厌其烦的浇灌,好似萌了芽。

月影西沉,又是崭新崭新的一日,金乌炫耀一样抖着光线,将远途的旅人送上车船。一路荡着水西行,一周有余便至了重庆,烈日总是更偏爱这个地方,空气里尽是风风火火的骄阳味。青石板老码头,砖瓦巷错落楼,这座西南的山城以腊味的烟嗓迎接了她们。

宋十九披着羊绒大衣牵着李十一的手,好奇地望着蜿蜒石道上的滑竿,大腹便便的老油头或裹着旗袍的娇小姐往上头半躺,被两位套着白褂子的挑夫架起来,长长的竹竿一悠一悠的,咯吱响声中便爬上了坡。

阿音同阿罗走在后头,二人隔了半个人的身位,低头慢悠悠地踏着,重庆的街道窄,时不时被串街的孩童一撞,阿罗伸手扶她一把,又收回去继续扶着伞。

阿音咳一声,嗓子也是妖妖娇娇的,却没有别的话。

自那日后,她同阿罗再也未发生过关系,也未再同床共枕过。阿罗对她抱有足够的耐心,仿佛等得惯了,也不差这几日几个时辰,她却在阿罗不远不近的守候中迷了途,她感到了亏欠。

人同人的交往中,若要拿尺子量,论一论你差我几厘,我短你几钱,那便可以称得上生分。

但若对一个人有了不计回报的、与日俱增的亏欠感,便恰恰相反,这叫做挂在了心上。

阿罗每伸一回手,便是一次亏欠。

街边飘来辣油的香味儿,宋十九上前,见巷角摆着一个小摊儿,扁担横在上头,一头挑着炭星子直冒的土灶,上头垒着一锅咕噜翻腾的红汤,八角同花椒皮在锅里翻滚,时不时带上一片熟得烂烂的肉片,几位劳工或坐在小马扎上,或蹲在一旁,捧着油碟大快朵颐。

宋十九将挽着李十一臂弯的手滑下去,摸到她揣进兜里的手心儿,挠一下。

李十一心领神会,反手握住她凉凉的五指,摇头:“不吃。”

宋十九这几日晕船,肠胃不大好。

见她有些扫兴,李十一抽出手来搂住她:“我给你做。”

宋十九看她一眼,再无二话地同她往住处走。李十一总是十分明白怎样适时地管教她,怎样令她开心,怎样不动声色地献上潜藏的温情,甚至在床上也一样,话不多,却十分在意她的感受。她起初享受并沉溺这样的温柔,似躺在了水里,可日子久了,她渐渐察觉,这份温柔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她蔓藤一样无家可归地攀附着李十一,而她亦恰到好处地掌控并拿捏她。她不想问李十一喜欢她哪一样,她心知每一样她都喜欢,只因她照着她的管教长大,每一面都长在李十一的期望上。

她想问李十一不喜欢她哪一样,或同阿音的乖张,或同阿罗的拂逆,或同涂老幺的粗鄙,这些不见得讨人喜欢的特质,偏生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他们,若有人包容了这份特质,便是全盘接纳了她。

宋十九没有短处,她连嫉妒、记恨、暴躁这样的阴暗面都没有,但她同样丧失了自我坚定带来的安全感。

尤其是离狌狌愈近,这份不安便愈加分明。

她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没有李十一的教导,会有什么样野生野长的特质,当这些特质突兀地重现时,李十一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厨房里有碎碎的切菜声,刀刃剁在菜板上,比任何音色都来得沉稳。宋十九脱了大衣,靠在门边看她,这老式的小楼底层有一个窗明几净的厨房,李十一立在案板前,挽着袖子洗手作羹汤,连垂头略微偏脸的动作都令人心旷神怡,她切菜时习惯敛着双目,稍稍抿着双唇,手上的动作很快,切片齐整又均匀。

她感到宋十九的视线,眼睛仍旧盯着菜,薄唇被放开,轻轻呢喃一句:“怎么了?”

一句话没来由地令宋十九心里发酸。

这感觉实在莫名其妙,她好似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还未被面前的人发现,却揣着十二万分的心虚,在她温柔的呢喃里出神。

李十一未等到她的反应,将动作停下来,略蹙眉侧脸看她,却猝不及防地怔了一怔。

宋十九姣好的身段斜倚在红漆木门框边,手无意识地抚着光滑的玉臂,视线落在略微下一层的地方,唇峰分开,又无意识地合拢,片刻才抬起头来,对她莞莞一笑。

她有心事,并且学会了掩藏。

李十一撑在桌沿的手指轻轻一叩,她望着宋十九侧脸的曲线,并未如宋十九所想的开口询问,只轻轻叫了她一声:“十九。”

宋十九的睫毛水波一样向上一荡,以眼神回应她:“怎么?”

李十一并不分明的笑意融了一半在阳光里,两手仍旧克制地反撑在台面上,她眨眨眼偏头:“没什么。”

只是忽然有些想亲吻她。

宋十九低下头,蹭了蹭鞋跟,离开了厨房。

吃过晚饭,几人说了会子话,商定明日入夜后去寻狌狌。连日奔波,也没了打牌的心思,好生梳洗了便要歇息。二楼的卧室一片沉寂,偶然能听见邻里婆娘管教子女的恨天嗓,一楼厨房的门虚掩着,露出一小节月白的小腿。

宋十九洗过澡,本要上楼去,扶住栏杆时却顿了顿步子,信步走到厨房里,原本只想喝几口水,眼神却落在了房东原本遗留下的白酒瓶上。

她拿来抿了一口,嗓子里火辣辣的,白日的郁结舒坦了不少,又扬手再喝一口,先前的淌进了胃里,五脏六腑暖意融融。

她颤着眼皮子将一瓶酒饮到了底,抬手在喉头一按,酒意变得十分沉,从鼻腔里灼热地喷出来,挂在她不堪重负的睫毛上,晃进轻飘飘的脑子里,令手脚的动作迟缓得似被时间牵住。

她以手背掩住嘴唇,正要抬脚回屋,却觉手腕一紧,撞入一个柔软而清凉的怀抱。

李十一搂住她,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自她的额头抚下来,拢住她的耳廓,低头拧眉:“做什么?”

左等右等不见人,小姑娘却在厨房里贪杯,醉得迷糊酩酊,头都撑不住点在她的胸前。

她叹一口气,将宋十九抱上楼。

放缓了动作搁置到床上,正要撤回身子盖上棉被,脖子却被轻车熟路地搂住,身下的人咬着嘴唇,拉开帷幕一样缓缓将眼神绽开,含羞带怯又侵略性十足地望着她。

李十一的心脏被柔情蜜意地捏了一把,手扶住床沿,指尖撩拨一样划了一划。

未等她的天人交战有个结果,只觉肩头一紧,被宋十九翻身压在了床上,她酒气深深地蹭着李十一的颈窝,张嘴轻咬了咬,又伸舌抚慰性地一舔,最后开始不管不顾地吻她。

她亲吻李十一爱说“不许”的嘴唇,亲吻她时常耷拉着的眼皮,亲吻她总是摇头的下巴,将她所有的不近人情一口吞掉。

“可以吗?”她以李十一问过她的话为开场,手停在诱人的顶峰。

李十一的睫毛仍旧下垂,呈现一个冷淡却温顺的弧度。

她抿了抿唇,问她:“会吗?”

“会。”

宋十九学习能力惊人,更遑论李十一成日在她身上施云布雨。她带着柔情,带着爱意,还带着零星的不甘和赌气,将李十一倾囊相授的一一回敬。

没有什么比一个姑娘在你身上辛勤耕耘只为取悦你,更令人心神荡漾,而那位姑娘清纯又饱含欲/念,是你的心上人。

当然会说,什么都给你。

李十一的喘息声很轻,或许是身子足够诱人,已经不需要旁的修饰。

好在宋十九也并不需要她说话,她质问她的体温,听她以颤栗作答。

她会以唇齿间暧昧的呢喃敲门,而后被还以热情而羞涩的甘露,一手掌住坠在枝头的成熟的蜜桃,一手探入滋养瓜果的湿热的山谷。山谷里太崎岖,又太狭窄,她不过是一个闭目探索的旅客,走得进进退退,走得小心翼翼。

不,她不是不期而遇的旅客,她是旧雨重逢的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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