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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夜长亭九梦君(五)(1 / 1)

阿音张了张口,带得眼睫毛同被掐了一把似的闪闪躲躲,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将前半生过了一遍,从在柴房里被老妈子掐着下巴时的无助,到第一回下墓的胆战心惊,再是头一次同人厮混后长久的寂寥和空虚,这些折磨她的物件儿如今轻而易举地就被隔了开。她坑坑洼洼的生命里起了一座高山,阿罗在这一头,苦难在那一头。

她真希望她能清白一些,好踏踏实实地受了阿罗的这声喜欢。

她低下头,小尖脸不嚣张了,也不张狂了,就抿着嘴唇抽了两下鼻子,手里捻着不晓得何时抓住的头发丝儿。

她有些难过,她感到自己长了一颗不是很健康的心脏,阿罗要走时,它勇往直前,阿罗回来了,它又扭扭捏捏。

阿音鼓起勇气看向阿罗,她晓得要将它治愈还需要不短的时间,但她愿意努力一回。

阿罗抬手拉住她的指尖,似阿音捻头发丝那样捻了捻她的指腹,问她:“不是要认错么?”

有些人的话是风,将冰霜一拂,三两下便化了。

于是阿音抬起头,点了点。

阿罗笑了,偏头又问:“认什么错呢?”

她一面说,一手手背抚了抚裙面,像是果真要听她道歉的姿态。

阿音望着她,说:“我应当待你坦诚些,想要的不再说不要,觉着好的不再说不好。”

她的尾音没了妖娇的矫饰,被风寒搅得低沉又哽咽,阿罗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指头,拇指咯在凸起的指节上,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

阿音将眼神和嗓音一齐放低,终于道:“若是遇见不舍得的人,便不再让她难过。”

话音未落,阿罗欺身上前,偏脸含住了她的嘴唇。

她本不该在这时候吻她,但她想应当有这样的仪式感,能够将阿音的承诺郑重其事地吞下,安安分分地搁到身体里。

她吻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缠绵,只因那一声略带迟疑的“不舍得的人”完完整整地击中了她,令她眼眶发酸,有难以自持的温热。

阿罗阖着眼,脑海里全是面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姑娘,鼻尖儿红红的,下唇咬破了皮,睫毛被揉散了一根,狼狈地沾在眼角。她想起头一回见到傅无音的模样,也是抽抽噎噎,揉着眼睛挂着泪珠子望着她。

她那时只是偶然一瞥,也不过便是偶然一瞥。

阿罗伸手,轻轻地扶住了阿音纤弱而执拗的脖颈。

午后的阳光挤进来,到榻间时有些婉婉转转的羞涩。二人结束了一场绵长而美妙的亲吻,对卧在床,听阿罗念涂老幺寄来的信。信是请街边的先生代写的,开篇颇有文化地起了一句“展信佳”,后头想来是那先生在涂老幺的莽声粗气里为了难,按他的语气一字不落描了下来。

粗人的话自柔意万千的姑娘嗓里出来,也动听许多,阿音却没心思听涂老幺的絮叨,方才吻过阿罗后,她竟没来由地生分了起来,张口结舌竟是一句“我才饮了药,苦不苦”。

她在阿罗的怔愣里臊得慌,摸一把耳坠子回身掏了床边的信,让阿罗念给她听。

阿罗心领神会,将微微的笑意抿在信纸边缘。

一封信正至尾声,阿罗要抬眼,手上的信纸却被阿音一拉,横在两人中间,阿罗在透亮的信纸里瞧见阿音微勾了秀丽的脖颈,隔着墨香对她说:“咱们这便算好了。”

她旖旎的轮廓在中正的字句间风情大盛,连呼吸都令人心痒,阿罗捏纸的手顿了顿,轻轻应道:“是。”

阿音伸手,将阿罗垂在枕间的一缕头发拉过来,在掌心里挠啊挠,又道:“倘若你不想好了,你便同我说。”

阿罗将信放下来,搁到一边,探手掌住阿音的脸颊,轻轻抚了抚,她原本想说不会,忖了忖却启唇应承一句“好”。

阿音这才安了心,同从前一样轻车熟路地躺进她怀里,卧着独特的冷香,嘴角又隐隐翘起来。

阿罗圈着她,低声问:“你还未同我说,你怎样想明白的?”

阿音回复了些精神,食指勾着阿罗颈间的头发,答得松快:“从前我以为咱们不是一路的,这几日我才发觉,我亦有特异本领。”

阿罗晓得她又开始信口胡诌,也不戳穿她,只问道:“什么本领?”

阿音眼波袅袅娜娜地荡:“扶乩请仙,占卜预言。”

阿罗蹙眉,听阿音低低笑:“我从前教了个小十九‘貌美如花’的诀,她便止住了一日一年的生长态势,而后我教她御时术法,竟也得老天赏脸,有了功用。”

她撑起一边眉尾,对阿罗道:“你说,是本事不是?”

阿罗未回答,只在唇边绽了绢花似的温情,同她说:“那你再占一个,如今的。”

“如今,”阿音咬着下唇,眼角的光影里笼着阿罗软糯的笑,她眨眨眼,柔声说:“大约有两个姑娘,能白头到老罢。”

阿罗愣住,将眼神放低,安静地注视她。

阿音的呼吸起起落落,她在阿罗的眼神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她原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没什么钢铁之躯,也没什么三头六臂,她用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在尘世里跌跌撞撞,而后才寻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永远的东西。

她曾对着五钱愤愤不平地后怕,琢磨自己今生的磨难是否是因着在泰山府哭了三日的缘故。

如今她想,泰山府的那三日换来了前半生的不平,却也换来了心里的姑娘,如此算来,倒也并不觉得很亏。

阿罗回过神来,欲言又止。

阿音先她一步开了口:“我晓得你白不了头,可话本里头神神鬼鬼的都会障眼法,若我老了,你变个样子,哄哄我,成不成?”

阿罗安宁一笑,点头:“我去学。”

听她的意思,鬼打墙不会,障眼法竟也不会,也不晓得这千八百年的,到底修什么去了。阿音努嘴,心里头腹诽两回,疑窦未出口,便在阿罗的动作里消了个干净。

她柔软而微凉的指尖将阿音的耳发勾到后头,揉了揉糯米似的耳垂,而后蜿蜒而下,圈地围城一般自她颈边滑下来,停到她锁骨下方。

她在阿罗起起停停的动作里感受到了悠长的想念,不大浓,却像被压抑着似的,起了反叛的心思。

阿音于是伸手,引导阿罗的手覆在该去的柔软上,注视着她轻轻动了动双肩,柔软便有了坚硬的铠甲,大喇喇地挠着阿罗的掌心。

思念化作的长矛在生命线勾绘的软盾上划着圈儿,令阿罗紧闭的双唇不自觉地散了开,似剪断了捆住她矜持的绳索。

比阿音的动作更暧昧的却是她的话语,她垂着眼帘道:“我的病不过虚张声势,并不十分重。”

“若是能发发汗,大抵便好了。”

她的暗示足够明显,阿罗拢了拢好看的凤眼,将手撤回来,未等阿音失落的表情漫上脸颊,食指便抵上了她的下唇,略用力一按,压出娇艳欲滴的色彩,而后她抬了抬下巴,将指腹探进芬芳馥郁的双唇里。

霎时便被温热包裹住,游鱼似的舌尖在上头轻轻一扫。

阿罗的脸上分明漫上了粉色,呼吸亦不复往日的平稳,阿音正要动作,却见她抽了手,手背抵住轻咳一声,柔声道:“今日,不成。”

(防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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