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说的聊聊,是真的聊聊。
他带着弟弟和程怀谦,赶车去河边取水时,那是一句句的问程怀谦从小到大的经历。
已经将其儿时爬树掏鸟窝,被蜜蜂蛰个大肿包的事都挖了出来。
沈曜很不以为然,看着一脸乖巧回答二哥的程怀谦,他心下哼了又哼。
取水回来,他看到远处正和大嫂边说笑边浇水的妹妹,觉得,七两还是和大嫂一样,嫁个既门户相当又有情谊的更好。
念哥儿么,除了和他爹的那个破院子,好像他家没置恒产……
周氏和他一样的想法,但是她觉得,最好就不和七两提,毕竟才十岁。
在她看来,她家小姑子,是把念哥儿当成大花大树兄妹那样的小伙伴儿的。
好不容易浇完了,沈笑回家揉了四个馒头就揉不动了。
实在是打水浇水,手臂太酸了。
管氏把她和周氏都撵回房休息,当然,男孩们也放走了。
她和沈大伯留在厨房继续忙碌着。
沈笑在空间泡了个热水澡,出来躺在床上时,管氏拿着那条锦帕敲门进来。
管氏是个有见识的,翻给沈笑看,然后道:“这是双面绣。”
“这就是双面绣呀。”沈笑轻轻抚过帕面。
“七两,这也太贵重了,咱们拿什么还?”管氏想到那十几根煮玉米,是玉米吧,七两是这么叫的。
“没事,我多给小表姑送几回冰镇桃汁儿就好。”沈笑拿着绣帕,不停的翻看,真漂亮,她要挂在炕头,天天看。
“你什么时候给送过?家里还有桃汁?”管氏奇怪,没见她鼓捣啊。
沈笑翻帕子的动作一僵,迅速道:“昨晚我太热了,就拿了篮子里的桃儿磨成桃汁儿。”
管氏上前夺下她的帕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道:“肚子不疼吧?你半夜喝那么凉的东西干啥,多伤身。”
“没事儿的伯娘……”沈笑又开始哄人,心里想,大意了又。
管氏倒是没在怀疑,但是一直念叨她,不让她乱吃东西。
沈笑答应的很干脆,第二天一早,喝过羊奶就跟大家去祠堂了。
尽管曾有过女帝,但那都是前朝的事儿。
如今,女子还是不让进祠堂,沈笑她们在门外随着院内的唱吟声叩拜。
等他们拜完回到家时,沈悦和管二舅还有两位表哥,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管氏开口让他们进家来,带着沈笑和周氏,把鸡鸭鱼肉,猪头馒头果品等,一一摆齐整了。
由儿子和外甥们,一起挎着篮子到了坟前。
祭品一样样的摆出,沈大伯把香烛给了沈笑,让她一一点上,又跪下磕头,让孩子们都跟着一起叩拜。
尔后,沈大伯开了那坛树下的藏酒,在沈笑洒在墓前后,他自己一杯又一杯的倒了饮尽。
管二舅看的不是滋味儿,夺过第三杯,“妹夫,咱回去吧,心意到了就行。”
“二哥,”沈大伯抓住了管二舅的手臂,“他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这些年,我梦到他,都是他满身箭雨的朝我笑。
这个臭小子,他还笑,不知道疼吗?
呜……不知道疼吗?一身的箭呀…呜……”
沈笑倚在抹泪的管氏身上,她那会儿小,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但是她大伯大娘以为她是个娃娃,带了她见爹娘最后一面。
被人抱着的她,亲眼见到了伯娘给亲娘换衣装裹,全身都是刀箭伤,还有斩断的箭头留在身上。
她爹身上的伤,肯定也是一样的。
他们当时带的人,大部分顺利潜出被困的县城去搬救兵,在张家湾旧城遭遇到夜袭的叛军攻城。
后来说是他们与另一队人相遇,两队合成一队,从背后火攻偷袭,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剿了这队叛军,才有了援军来县城解围。
可爹娘,大舟哥,沈家村的壮丁们,除了七太爷被救回,其他都死了。
来墓地祭拜的不止他们一家,沈大伯的失态痛哭,就像开关一样,启动了周围人压抑的伤痛。
一时之间,整个沈家村墓地,此起彼伏的哭声都没有断。
而此时,城门口义士亭前,带领县内士绅完成祭拜的林县令,正看着一队队来领米的百姓。
他嘴角压不住的想翘,昨晚,就有许多乡民成群结队的排在这里。
今天记录领米的书吏们,已经将那些未有户帖之人的情况记下,接下来,他就可以派人下乡登录户帖了。
可他身后的士绅中,有相当一部分看着排队领米的人,都在强颜欢笑。
因为那些没有户帖的,不用交税之人,大多是把自家田地寄在他们名下。
这下,他们不仅要把田还回去,还要被县令追缴超出功名限额的田产赋税。
自己捐钱买米,最后倒把自己填坑里了。
唉,为了领两升米,寄名产田之人,知不知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再看看给他们挖坑的县尊老爷,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早晚会调任。
又看向帮着挖坑的谭秀才,此时正与县教谕相谈正欢,哼,挂你名下的田好像不会被追缴似的。
不,等等,这家伙几十年来,好像一直都是五十亩地。
这厮……
……
沈大伯是被管二舅背回家的,直到他们离开,沈大伯还没有醒来。
也是,两小口酒不醉人,但会哭累的,沈大伯今天是彻底的痛快的哭了一场。
管氏却放心了,哭了好,不压心上了。
而沈笑一直失神的坐在门口看那一朵朵火红的石榴花。
沈志要带她去通州送豆干,她都没有动。
还是程怀谦和她讲,不如趁着他和三郎都在家,他们去把她要买到手的老宅地,收拾收拾。
沈笑瞬间来了精神,到柴房拿起镰刀就走。
程怀谦和沈曜也拿了锄头铁锨跟上。
刚喂完奶的周氏出来,就见三人已经转过影壁离开。
“娘,七两他们干什么去了?”
管氏刷好锅,道:“别管他们,小孩子都想一出是一出的。”其实她是想,三分杂草割完,七两就能累的睡着,睡一觉就好了。
别看都是草,但要看长在哪里。
这片废弃了三十多年的宅地,每年族中会派人来把草割了。
但割了它,根没除的,沈曜割了一小片儿,沈笑和程怀谦把草根起出来。
一锄头下去,草根没锄掉,锄到一堆碎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