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棠面色不变,看着常公公和他身后的两名内侍,躬身朝他们行了一礼。
“公公莫要误会,青棠并无离开之意。”
沈长乐听得头顶传来的对话是心焦不已,可又不敢贸然冒头出地道探个究竟,唯恐事情更是复杂。
使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常公公竟信了谢青棠这番说辞。
“谢……”
这谢青棠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常公公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样的人物,似乎轮不到他来同情,但说跟他有仇,倒也没有,相反,这谢青棠的事迹他还听过不少,多少是有点佩服的。
“常公公直呼青棠姓名便是。”
“我自然也是相信谢公子为人的。”
常公公说完这话,给身后两名内侍使了个眼色,吊着嗓子训了起来。
“人根本就没跑,好端端在屋里,就挖个坑上茅厕,你们再瞎嚷嚷,看我不割了你们的舌头!”
两名内侍也是跟在常公公身边伺候许久的,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连连告罪。
“常公公教训得是,是奴婢们的不是,没搞清楚就瞎叫,引得人心惶惶的,奴婢们行事以后一定更是谨慎小心些。”
“知道错了就好,去吧。”
“是。”
两名内侍躬着身子退出去了。
待屋外没了动静,谢青棠又躬身朝常公公作了个揖。
“此番多谢常公公了。”
常公公瞟了眼谢青棠脚边的那个地道,若有所指道:“这洞做茅坑是有些大了,免得人掉进去了,引起误会。”
“多谢常公公提点,稍后青棠就将这儿给填了。”
“我提不提点的倒是不要紧,只是咱们就只有一条命,在这雁苇泊的人更是无甚依靠,我听闻谢公子待人向来宽宥,总不愿牵累旁人的。”
“常公公说得是,是青棠做事不知轻重了。”
“谢公子早些歇息吧,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两日了。”
常公公瞟了眼地道口,就转身离开了。
沈长乐听得外面没了动静,缓缓从地道里伸出了个脑袋,低声问道:“没人了吧?”
谢青棠见状,忙蹲下身来,原本想要伸手扶人,似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收了回去。
沈长乐见了,是气鼓鼓地仰头看着站在上面的人。
“谢青棠,你……”
还不及沈长乐的公主脾气发作,谢青棠就将自己手递到了她跟前。
看着眼前被衣袖包裹着的手,她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嗓子梗得慌。
她终究还是把手搭了上去,由着他将自己拉了上去。
一时,屋内只有沉默蔓延。
最后,还是沈长乐打破了这场沉寂。
“我方才见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你怎么笃定常公公会包庇我们?”
“若他如实上报,第一个被处置的虽不会是他,但他一定会被处置。”
沈长乐瞬时联想到了谢青棠拒绝她逃跑时说的话。
“你还真是什么都想到了。”顿了顿,她又道,“我累了。”
谢青棠原本还想问问沈长乐的意图还有身世的,只这一句就将他临到嘴边的话给堵住了。
他忙上前理了理床上的被子,却见上面乱糟糟的,还有些不敢回忆的东西。
见沈长乐走了过来,他忙将被单一卷。
“做什么啊?”沈长乐不解。
“脏的……”谢青棠耳根红成一片。
沈长乐后知后觉,也不说话了,乖乖地坐到一边的凳子上等着。
没办法,这种事她确实是没做过,也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添乱了。
谢青棠做事很利索,很快就将新的被单铺好了。
“可以睡了。”
他边说着边往后退了几步,离床远远地。
沈长乐起身,坐到了床边,而后朝他招手。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这么晚了,不睡觉啊?”
谢青棠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沈长乐不乐意了。
“你嫌弃我?”
谢青棠飞快地瞟了眼沈长乐的脸,又摇了摇头。
沈长乐猛地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谢青棠面前。
谢青棠就要退,被沈长乐一把拉住了。
“谢青棠,我……我们都这样了,你现今是想做什么?怎么?嫌弃我家世不高,配不上你?”
她心里清楚,以谢青棠的为人,是断不会嫌弃她这些,她更知道,他的责任和担当摆在这里,他不忍伤她。
“不……”谢青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朝后退了一步,同沈长乐作了个揖,“是青棠配不上姑娘,就让青棠守着姑娘吧。”
话罢,也不待沈长乐再说什么,就背对着她坐到了屋中的凳子上。
沈长乐可不管这些,也跟着他坐到了凳子上。
“你不睡,我也不睡!”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沈长乐看着谢青棠,眼里满是执拗。
“我向来任性,既然认定了你,那必然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
她太知道怎么治谢青棠了,见他面上松动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到了床边。
“虽没拜堂,但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
谢青棠哑然,他是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像个小太阳,热烈耀眼,灼得他心口都有些疼。
“姑娘,青棠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可已成定局!”
沈长乐说完这句话,眼眶霎时红了。
“对,没错,小宝,我在逼你!”
谢青棠拗不过沈长乐,到底是同她并排躺在了床上,只是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开过口。
而后的两日就在两人这样别别扭扭的相处中度过了。
“我今夜就要离开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沈长乐坐在床上,搅着身下的被单。
谢青棠垂眸站在不远处,半晌,才道:“是青棠……”
沈长乐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是涵养也不要了,话也不待他说完就气冲冲地打断了。
“若你开口又是像个罪人般道歉,倒也不必,合该我跟你道歉,是我主动的!”
上辈子他已然过得很是自苦,甚至将他对自己的爱慕也当作他的罪过,她不愿他再如此。
“你洁身自爱,是我不知廉耻!”
“青棠并不是这个意思,是青棠不够克己守礼,不是姑娘的错。”
“事已至此,我们便是夫妻!青棠,此事就这般定了,你休要再胡思乱想!不然……你就是在心头怪我!”
沈长乐是软硬兼施。
“青棠,这辈子我就是为你而活的。”
谢青棠面上不显,藏在袖中的一双手却是悄然攥紧。
他心头升腾起了一股怪异的满足感。
原来时至今日,还是有人惦念着他的啊。
但他还是自我折磨般地说道:“这种话,莫要乱说。”
沈长乐上前握住了谢青棠的手腕:“我没有胡说,我说的是真的,所以你更要好生活着,为了我,也为了……”
她做出了个大胆的举动。
——她强硬地将他的大手拉来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说不定我们已经有了的孩子。”
谢青棠一只手似是被烫着了般,迅速收了回去,颤了颤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他干涸的心,似乎被人灌溉了几滴水,顺带放下了粒种子。
时间飞逝,不过说阵话的功夫,来接沈长乐的人就到了。
“时辰到了,该走了。”
沈长乐看着房门外站着的两个身影,心狠狠一跳,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谢青棠的手。
“再等等。”
她觉得唇瓣有些干涸,说完这话后忍不住舔了舔,又回头朝谢青棠叮嘱了起来。
“青棠,就算是烂泥里也能盛放出花朵,答应我,珍惜自己,珍惜自己你便是珍惜我。”
谢青棠看着这双水润润的眼睛,不禁失了神,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好。”
这话终于叫沈长乐露出了点笑颜,只是这笑容不过持续了片刻,就被外面的人打断。
“该走了,真的是耽误不得了。”
话音甫一落下,门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沈长乐看了眼来人,又回头看着谢青棠,眼中满是不舍。
“两位公公,能不能让我……”
“已然话别许久了,要是再多说,唯恐主子那里交代不过去,还望体谅我们一二。”
“去吧。”
谢青棠轻声道。
沈长乐垂眸,眼泪就滚了下来,闷闷地放开了谢青棠的手。
她深吸口气,用袖子用力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就起身跟着两名内侍走了。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脑子乱成一团,禁不住又想起了前世。
对了,前世入宫时谢青棠的身子已经坏了,她听人说过,是在雁苇泊的时候中过毒的缘故!
她还没来得及叮嘱他啊!
她一颗心慌得不行,抬头看着前方长长的回廊,畏惧更甚。
不行,她得回去!
眼瞧着前面有个分叉口,她瞅准机会,趁身边内侍不备,直接就冲了出去。
“你做什么?回来!”
两名内侍不敢大声喧哗,忙将声音压了回去,四下瞧了瞧,见没惊动人,又急吼吼地跟在她身后追去。
沈长乐可管不了那么多,她现下只想寻得谢青棠。
她得叮嘱他!
幸而她还记得来时路,七拐八拐地,可算是回到了谢青棠住的院子。
见屋外没人守着,她还觉着有些奇怪,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是直直冲了进去,打开门就道:“青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当心,要入嘴的东西,一律用银针试试……”
她话音未完,却见屋内空空如也……
她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