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太后恩典,沈长乐还是留在了雁苇泊,不过照着她的意思换上了内侍的服饰,平素里遮着面,就跟谢青棠呆在他们的院儿里,一步也不出去。
常公公心头有个猜测,但他深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理儿,就当沈长乐真是个太后派来照顾谢青棠的内侍。
沈长乐隔着木门将饭菜接过,边往里走,边骂着。
“这帮子人也是捧高踩低的,就给咱们送这档子吃食!”
谢青棠就要从床上起身,沈长乐见了,忙将手中托盘放下,三两步到床前将人按了回去。
“你且躺着。”
谢青棠不愿拂沈长乐的意,又顺势躺下了,而后探头看了眼一边儿的饭菜,就一个过水的青菜,还有两个窝窝头,看样子是一丝热气也无。
“我不饿,你先吃着吧。”
沈长乐白了谢青棠一眼。
“要你这样?”
说着,她就从袖里掏出了根银针来,对着饭菜是一通查验。
谢青棠看着她这番举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她将窝窝头递到自己眼前来,才道:“我都这样了,倒也不必担忧旁人再对我动手。”八壹中文網
沈长乐动作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闷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不珍重自个,我总得替你多想想。”
谢青棠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沈长乐得好,只好闷头往嘴里塞窝窝头,可这窝窝头还没咬下去呢,就憋不住猛咳了起来。
沈长乐见状,忙上前替谢青棠抚着后背,摸着他凸起的背脊,她止不住地心口发酸。
好半晌,待他平息了,她伸手替他拢了拢单薄的被子,又忙活着给他披了件外衣。
“看样子是受了寒,这大冷天儿的,要是严重了……不行,我得去找人给你看看!”
谢青棠摇了摇头,就要咬手中的窝窝头,被沈长乐一把夺下了,这才觉出他手上不正常的热气来。
“你这是烧起来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谢青棠的额头,被他阻了。
“无碍,睡一觉,明儿就好了,我也练武,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能再将事情闹起来了。”
他放下握住沈长乐手腕的手。
“你来此,是太后恩典,是我托了你的福气,但太后身份不一般,行事更是果决。你我之事太后算是瞒着皇上来的,就算皇上知晓,暗地里应允了,也不能叫人摆到明面上来,到那时你可有想过自己的性命?”
这话他本不该说,可他已然走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若是她再不谨慎些,他唯恐保不住她。
沈长乐语塞。
她重活一世,成了沈长乐,可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那个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公主,没那么多瞻前顾后的想法,行事仍是我行我素。
她突地觉着可笑,以前自怨自艾,觉着做什么公主?失了自由,连所爱之人都不能携手,还不如就当个父母兄长疼爱的小官家的女儿呢,乐得肆意。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反倒不习惯了,甚至怕起自己身份过于低微,上面轻易可以碾死自己的人比比皆是。
谢青棠见沈长乐面色不好,以为是自己话重了,绞尽脑汁地想要安慰她。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也不是教训你,就是怕……罢了,是现下的我无能为力,担心保护不了你,就想着你能知世故一些。”
沈长乐见谢青棠误会了,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不怪你,你说得对。我只是在想,作为公主,命运由不得自己,小官家的女儿,性命却无法全然攥在自己手中,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了。”
谢青棠不知沈长乐为何会突然想到此处,只是乍一听得她这话,莫名觉着心酸。
就像初见她时,自己虽是中了药,现今细细想来,未尝没有旁的心思。
好奇怪,只一面,就生了恻隐之心。
不然他哪里又能这般快与一个女子熟络起来,还真就僭越,唤起了闺名?
谢青棠终究是食言了,他翌日非但没好,整个人都烧得愈发糊涂了。
沈长乐耐不住了,遮着面去敲了敲院门,请求外面的内侍送些药材来。
两名内侍却是不敢做主。
沈长乐着急,清了清嗓子,刻意将声音压得粗嘎些,才又开了口。
“两位公公也知晓,这里面的人是上面要保的,若当真没了性命,只怕你们雁苇泊也不好交代。”
一内侍颇为不服气:“你还当他是什么大人啊?他现下就是一罪奴,有什么好牛气的?”
那内侍守了人好几日了,觉也是睡不好,更没个人换班,难免生了些怨气,甚至忘了常公公的叮嘱,就要抬头看看沈长乐长什么样子,可幸沈长乐眼疾手快,躲回了院子里。
另外一名长相清秀些的内侍见了,忙拉了拉身边人。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怕常公公知道啊?仔细自己的皮!”
常公公叫他跟这人一起当差,他倒是无可无不可,谁知这人太蠢,想死也别拉上他啊!
那名内侍闻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再不发一言。
沈长乐在门后听着,知晓另外一名内侍算是个讲理的,正要出声拜托那人,那人倒是主动开口了。
“大家都是一道做事的,公公且放心,我们会将话带给常公公的。”
“多谢这位公公了。”
沈长乐谢过了人,拿了送来的饭菜,就忧心忡忡地回房去照看谢青棠了。
所幸今早上的吃食有碗粥,也是他们运道好,还温热着,可是谢青棠病得太重了,就是粥她也喂不下去。
她头一次觉出自己的无用来,是边哭边喂。
“青棠,求你了,吃一点好不好?就吃一点……我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啊……连喂你一碗粥都做不到……以前都是你伺候着我,我都没学过怎么照顾人……”
得亏谢青棠已然烧糊涂了,要是听见沈长乐这番话,怕是得逮着她问自个什么时候伺候过她了。
好在沈长乐也不是个蠢笨懦弱的,也知晓哭泣无用,脑中又响起了昨夜谢青棠对她说的那番话,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她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眼中爬满了坚定。
“小宝,你不要担心,有我在,你会好的。我不会照顾人,我就学,我总会照顾好你的。”
她看了眼手上还剩半碗的粥,原本送来就只是温热,这一番折腾已经冷了,再直接给人喂下去,只怕不好。
她想了想,从一边儿的柜子里找出了自己来时带着的几枚碎银子,又给自己蒙上面,而后瞅准了方才那名同自己为难的内侍不在了,才小声将留下的那名内侍喊了进来。
“公公,我有一事相求。”
“小公公甭客气,你且说。”
“这东西你收着。”
在这雁苇泊当差的,一年到头捞不到什么油水,他不是不心动,只是……
“这……不好吧……”
“公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求你,再去给我寻碗稠一点的热粥来,要热热的才好。”
沈长乐怕面前的人起疑,又胡诌了起来。
“我也就实话跟公公说了吧,里面那位以前待我有恩,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想趁此回报一二,何况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那位交好,总有点好处的,公公说呢?”
说着,她又加了枚碎银子。
“小公公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咱们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这人可不像是个什么小公公,他心知肚明,自然这银子也是不能收的。
“粥这事儿我会给你办好的,药我也会去向常公公求来的,你且放心吧。”
“这银子你还是拿着吧。”
前世,沈长乐的母后虽说自请废后,躲在自己的长清宫吃斋念佛去了,但她是宫中少有的好生长大了的孩子,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些个人情世故懂得实在少。
她以为面前这公公不拿这银子是人好,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呢,就还想给人塞。
“真不用了,小公公,除非你不拿我做朋友?”
“自然不是,那……以后你若有事可来寻我,我能做到的,定会帮忙。”
沈长乐来此处,身上并未带多少银钱,这人不收,到时候她也会把这些个碎银子留给谢青棠,至于这位公公的恩情,来日再报答了。
“还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我叫王志,不知小公公怎么称呼?”
“我啊,我是……”沈长乐想了想,改了口,“也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