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太和殿举行朝会,这是沈长乐头一回在朝会上露面,却是跟吴用这个废物点心一起,她不免脸颊紧绷,却被吴用误以为是紧张,那货还特意来叮嘱她。
“现今你是皇上身边唯一贴身服侍的女官了,这种朝会无论你当不当值,都得来跟着,莫要紧张,将茶水递上去退下来便好,莫要左顾右盼,知道了吗?”
“多谢吴秉笔提点。”
沈长乐面上笑眯眯,心里其实已经问候了吴用他祖宗十八代。
不过秋瑟这般快就被调离了承乾宫,是她没想到的。
据她所知,秋瑟似乎很会来事儿,以前也没少孝敬吴用。
他竟不搭把手?
还真是个没良心的狗贼!
时候差不多了,沈长乐上前奉茶,待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下,便退了下去,全程落落大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看得吴用很是满意。
若是能将她拉拢过来,为自个所用,倒是不错。
沈长乐不知吴用心头所想,兀自走到了阶下候着。
已有五日没有朝会了,官员们想向皇上禀报的事实在太多,各部官员需要扯皮的事更是不少,无一例外的,沈长乐都竖着耳朵细细听着。
不过回头一想,她的父皇确实是有些懒政了。
先帝在时,每日都需早朝,即常朝,后年事已高,才改为了两日一常朝,她父皇这半年来身子确实多有不好,却也没到五日一朝的地步,批红都是司礼监选出的秉笔代批的,这样看来还真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君王。
到了晌午才下了朝,沈长乐也终于寻了空隙,到太和殿侧面的月台下等着沈长怀。
沈长怀见了她,赶忙将她拉走。
“你不好生伺候陛下,来这里等我作甚?”
“这不是想念兄长还有家里人了嘛,不知父母可安好?嫂嫂和我那小侄儿如何了?”
沈长怀瞪了沈长乐一眼:“你还能想起家里人啊?”
沈长乐讨好一笑。
沈长怀无奈地摇了摇头:“父母还是老样子,只是都想你了,你小侄子也是好得很,你嫂嫂……又有身孕了。”
沈长乐闻言,双眼一亮。
“真好啊,家里又有得热闹了。”
“家里是热闹,你呢?你才进宫几日?听说便惹了不少事!”
“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话你自个说出来不心虚吗?”
沈长乐伸手挡了挡额头。
“兄长,给我留点脸面吧,我今日来寻你,还有正事同你说呢。”
“何事?”沈长怀当即肃了面色。
“今年不是连日大雪吗?恐梓州有患,你可有闻?”
沈长怀蹙眉:“你个女官,如何能掺和进朝中之事来?不要命了?”
“无论男女,我们都不能无视百姓的苦难。”
说出这话,沈长乐都有几分讶然,她没想到重活一世,她比前世还要更像位公主。
她不再一味沉湎于自个的小情小爱,她看到了更多人。
她想,这是青棠带给她的东西。
她很喜欢。
沈长怀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乐,你真的变了。此事听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
“谢安饶?”
沈长乐闭嘴不言。
“我就知道是他,他竟敢将你拉下水,我……”
“兄长,现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梓州好得很,你们哪里听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言论?”
“我们在宫中多有不便,好与不好,只有兄长去求证了,兄长大义,我相信兄长不会坐视不理的。而且青棠的为人和才能,你该是一清二楚的。”
沈长怀气得牙痒痒,偏沈长乐的话还真是一语中的。
他还真是听说过不少关于谢青棠的事迹。
什么文武全才不说了,至少两人共事时,此人确实谦逊有礼,看人看事更是眼光毒辣、见解独特。
“行!我去打探一番,若属实,我会想法子递上去的,但你也知道,我官职卑微,在朝堂上还说不上话。”
沈长乐展颜一笑。
“多谢兄长,我去伺候陛下了,你莫要太过担心我。”
看人乖乖巧巧站在自个面前,笑眯眯地说着这些话,沈长怀是颇为头大,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
赵海没想到谢青棠会寻到他。
“师叔。”
谢青棠朝他行了个文人礼。
“身份不同,你还是称呼我的官职吧。”
谢青棠捏了捏自个的衣袖,低头,转行了个内侍礼。
“奴婢,见过赵首辅。”
赵海看着垂下头颅的人,冷硬的面孔有几分松动。
他师兄这个弟子,才华横溢、处事果决,真是可惜了,进了宫,成了宦官,再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何事?”
“回首辅,今年连日大雪,恐百姓受难。”
“何出此言?”
“奴婢在禁中略有耳闻,想必首辅更是清楚,也早有准备。”
赵海面色一变。
“你听说了什么?”
“梓州大雪,恐有变。”
“何据?”
谢青棠不再言语,只是朝赵海又行了一礼。
“你为何不寻江阁老说此事?”
“青棠无颜,恐惹老师伤心。”
“你觉得我会信你?”
“奴婢惶恐,奴婢只是相信大人会以百姓为重。”
谢青棠回答得滴水不漏,反叫赵海恼怒,偏生他又了解谢青棠的为人,当他不愿开口,就是再厉的酷刑也不会令他多说一个字。
“你不忘入仕之初心,却甘愿苟活,同宦官为伍,你现今又在做什么呢?安饶。”
“为宦,是奴婢之命……”
“所以你认命了吗?”
不待谢青棠说完,赵海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安饶,你该好生想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一个个问题抛出来,打得谢青棠久久无法回神,连赵海何时离开的他都没有察觉,他只是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他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定北王府伸冤,为定北军伸冤,为北阳一线死去的军民报仇……
可他现今在做什么呢?
他在内书堂可做不到这一切啊!
他下一步该往何处去呢?
直到站得双腿僵硬,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迈步往回走,结果一抬头,就见沈长乐正站在他的前方,不知陪了他多久。
“你何时来的?今儿你不是要当值吗?”
“我让人给我顶上了。”
两人相对站着,久久无言。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谢青棠摇头。
“进退两难。”
“缘何犹豫?”
“我怕更脏。”
“已然踏进泥淖,脏一点是脏,满身脏污也不过如此,总比满身衣冠,却连一颗心丢在哪里了都不知道得好。青棠,你说呢?”
谢青棠释然一笑。
“长乐,你总也比我看得明白。”
“不……”
我只是活了两辈子了,总觉着好像没有比生死相隔更可怕的事了,也似乎明白了你前世的挣扎不甘。
“青棠,我只是顺着你的心在说罢了。”
她伸出手指,隔着衣衫按住了谢青棠心脏的位置。
“问一问它吧,不要顾忌太多,我不是你的负累,我也不会让自个再成为你的负累。”
再?
谢青棠眉目一动,正欲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沈长乐却推说有事,急吼吼地离开了。
他看着她窈窕清丽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