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王夫人想起金钏待自己之情,到底厚葬了她。并叫过她家人,又赏了些银两。妹妹玉钏代替金钏继续行大丫鬟之职。
不想夜深人静时,府中诸人皆睡下了,那厢宝钗却又悄悄地过了来。进了王夫人屋外,见玉钏的两个眼睛还是红红的。因心內未平,见了宝钗来,也是不理睬。
宝钗知她心事,就将她拉往一边,低低道:“纵然心里再伤心,在太太面前也不能露出半点形容!你可知,太太是主子,你是奴婢。你姐姐死了,满府里谁敢说太太的不是?太太有心提携你,你就理当让太太高兴才是?哪里有做主子的看奴才脸色行事的?这个理,你好生想一想。你姐姐想不开,你也能怨太太去?我看呀,都是从前太太太宠你了姐姐。若是太太不高兴了,想起旧事,立时将你撵了也是有的,你细细寻思寻思——”
宝钗说了这许多,见玉钏听了这话,收了泪,面上现出惊恐之色,心知自己这话有了成效了。便又叹道:“好了,你去回太太,就说我来了!”
玉钏听了,果然战战兢兢去回。
宝钗进了里间,见王夫人尚未安歇。宝钗就劝道:“姨妈不必于自己过不去。既已赏了银子,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就叹道:“刚才我又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不过,想起这丫头的好处,我总觉得还是亏待了她。”
宝钗就道:“这自是姨妈的慈善之处了。于别人哪里做到姨妈半分呢?我方才回了去,可想想到底不放心,因此歇下了,还是要来一看!”
王夫人听了,就握住了宝钗的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拍着她的手,叹道:“你是个好丫头。依我看,府里几个丫头都不及你。你的好,老太太哪能体会半点?”
宝钗听了,就低了头笑道:“我性子愚钝,哪里能和其他姐妹们相比。”
王夫人就道:“从你小时,度宝玉姻缘,我心里就取中了你。你行事平和,不比凤丫头会逞强。其他不说,仅论治府的才干,你也在她之上。我有心叫你帮衬我,自然就会提携你。只是宝玉还小,所以咱们现在要忍!”
宝钗听了这话,方觉心安。虽贾母挡着,但王夫人并未退却,还是伺机以待。
“既有姨妈这话,我哪里还不放心呢!只是宝玉那——”宝钗难为地开了口。
王夫人知道她的意思,安慰:“不妨事。他是个行动专由的人,林姑娘和他也是一样。亏老太太要将他们凑成一对,依我看,他们要是真成亲了,只怕半天都过不下去!宝玉的身边,还是要一个懂得规劝的人!何况,林姑娘的身子也不大好。”
王夫人说了这许多,宝钗心里的疑虑已全无了。她站了起来,笑道:“夜已深,我也不打扰姨妈休息了!”
王夫人就歪在了金钱豹垫上道:“去吧!留得青山在,且让你母亲放心!”
宝钗会了意,心中舒缓,方出了王夫人房外,一径往梨香院处走。不想经过角门,听见暗处竟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有人声。
微月半天,宝钗不免有点害怕。一时后悔未带莺儿跟自己过来,也未问玉钏要个灯笼。此时府中各处皆已经歇下,只角门外透出点点的灯光。
宝钗只得放轻了脚步,于路边微草处,轻轻往前走,并不想惊动了里头的人。
刚出角门,方觉悬下心来。待一回头,却猛地又见暗处钻出两个人来。宝钗好了奇,借着隐隐的灯光,方看清那树底下,竟是一男一女搂在一起,交颈相卧。
宝钗不曾想看见了这丑事,心里自然大骇!定睛细想,这定然是府内的哪个小厮和丫头偷情,却被自己撞着了!
本不想理,且对方又不知道自己,想起上次在假山处,无意听了小红一回谈话,反被黛玉掣肘,想起就恨。因此就要拔脚继续往前走。
但终究心里存了疑。既然对方不知自己,那何不看看究是何人在此放肆?
宝钗转过身,就着朦胧月色,大胆看了一眼。那衣衫半褪的男子是背对她的,亦瞧不出形容。但却能看清那丫鬟的面貌。只看了下,宝钗心里就大惊,这鬓发凌乱身材高壮的丫鬟,正是迎春房里的司棋!宝钗手心都沁出了汗。她呆怔了片刻,遂疾步往前走。
迎春觉出有脚步声,遂对潘又安急道:“且停下,我估摸着刚才有人?”
她表弟听了,提了裤子,借了胆子,看着四周,瞧了一瞧,低声道:“谁在这?”
可话音刚落,那厢宝钗早已出了角门,自去了梨香院不提。
日子平静无波。又过了几日,北静王水溶又来拜见贾母,提起林大人回扬州,托他仍旧携了黛玉返回扬州一事。
不料贾母却在东府未返。听了消息,便忙叫过贾琏先去招待,自己随后坐车就到。贾琏在门外,将水溶迎了进三重仪门。依老太太的意思,由自己在老太太的屋里,先陪着王爷喝茶。
不想那日事多。贾芸因采买园里花木一事,赊欠了许多银子,因又向贾琏来支使银子。贾琏分身无术,又恐做事不周,被贾赦责骂,不禁面露忧色。
水溶看出来他坐立不安,遂温言道:“你去吧。我自己反呆着便宜些。一时,府内的老太太也就过来了!”
贾琏思怔片刻,终是贵妃省亲一事为紧要。便对水溶行礼道:“是!”遂退出不提。
不想贾母在东府竟被贾珍尤氏耽搁了,水溶喝了半盏茶,贾母还未过来。他便站了起身,出了房间,朝后院走去。彼时,贾母屋子后的僻静处,开满了一簇一簇的芍药,暖风熏来,拂来浓郁的花香。
水溶起了意,漫步走上前去,着意孤芳自赏。不想,在转出一簇花根下时,竟发现一个少女,将一卷书遮了在脸上,卧在芍药花下的青石旁,似睡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