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走到贾母的身边,贾母就道:“你既来了。不如就索性念了给我听!”一面说,却又将眼镜摘下了。
那湘云就轻轻吟道:“这是第一首。老太太听好了。神仙昨日将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吟罢,贾母还未品评,那熙凤就叹:“果然有才!只不知下一首如何?”
那湘云就道:“蘅芷阶通萝薛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幽情跃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湘云刚吟罢,贾母就叹:“好孩子。果然也难为了你。只是这调子,终究也低郁了些。你这样的年纪,跟该写些活泼的诗。”
湘云就笑:“我作腻了活泼的,只想改一改诗风。老祖宗可觉得还行?”
贾母就道:“好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如果再细细推敲一些,方就更好了!”
湘云听了,就道:“这样一炷香的工夫,我已然作了两首了!我倒要看看宝哥哥作了几首?”
贾母就笑:“去看看也好。”因就加熙凤将湘云的文稿收着,等着下一个写好的人。
熙凤见了,便低低道:“云妹妹和林丫头性情相投,自是头一个要撇掉的。”
贾母就道:“等她们姐妹们都作好了,回头咱们去屋子里,比对比对去。”
熙凤听了,就道:“老祖宗放心。不过,但愿不是她们中的才好。我字儿虽识不齐全,但对那些一撇一儿,却颇能看出不同。”
不想,湘云看了,宝玉还在那苦思挠想。那厢探春的却好了。探春见了湘云要看她的诗,便将手一档,笑道:“怎么,要来做监工不成?”
湘云就笑:“我知你作的好,因此不欲给我看!我哪是监工,你没看到桌旁看香的大嫂子,她才是监工!”
探春听了,也不理。口里只是说道:“你急什么!待会咱们都一一地就交到了老太太那里了,大嫂子自会一个一个地念!”
这厢,探春便离了书桌,朝回廊下晒着太阳的贾母走去。贾母见她过来了,便又戴上眼镜。探春到了跟前,贾母便道:“三丫头,你的也好了?”
探春就道:“老祖宗,我的好了!不过和云丫头不同,我只作了一首。”
贾母听了,就笑问:“这又是为何?”
探春就回:“因我作诗,素不大咏物。我作诗,都是抒发心志。这些,我原不大擅长。”
贾母听了,就道:“也罢。你给我看看,都写了什么?”
探春听了,便将作的诗递了给贾母,贾母就低了头,细细念道:“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肤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镐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贾母读罢了,又递给了熙凤,熙凤也就接了过,细看了看,却又笑道:“这里好些字,是它识得我,我不识得它。但听老祖宗念了一回,方知也是极好的了!”
因此就收了,放在手边的案几上。贾母就对探春道:“三丫头,你回去吧。且看看宝玉好了没?依我说,这功课要长进,这诗文也不可落下!双管齐下的才是好!”
探春听了,便低低道:“是!我这过去看看!”
探春归了位子,看着右边的宝钗还没写好。便悄悄道:“宝姐姐,你可好了没?”
宝钗就道:“要作就作一首好的。毕竟是给宫里娘娘看的。”
探春就道:“我知道你有才。也罢。”因又抬头看了那柱香,对她道:“且也不急。我再去看看宝玉作的怎样了?”
一面说,一面又站了起来,走到桌子的前头,却看见宝玉正挥着笔,气定神闲地写着。探春好了奇,便呆在宝玉身旁,口里轻轻吟道:“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怗怨笛送黄昏。”
宝玉写好了,便对探春笑:“我这首可还使得?”想想又道:“都数月未作诗了,已然觉得手生了!”
探春就道:“你作的如何不好?即便不好,老太太也会夸你好!”
宝玉见探春心事沉沉的样子,就道:“想必,你作的不好?”
探春就道:“不必管我了。你既然好了,就拿了去给老太太看吧!”
宝玉听了,也就站了起来。宝玉径直走到贾母和熙凤的跟前。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
那厢,黛玉果然也有了。湘云看着她写,就在一边笑:“老太太今儿原只为得开心。我看随便你抄了写,老太太也是不问的!她原就不为得作诗!”
湘云此言一出,却是叫一旁伏案写字的宝钗听了,心里又一惊。她抬头头来,看着湘云,笑道:“云丫头,可是好笑。老太太巴巴儿地坐了这里,看着咱们写诗。你却又说老太太并不为得这个?那你说说,老太太都为得什么?”
湘云一听,心里也一惊。暗责自己出言大意。因掩饰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老太太的心,自然在宫里的娘娘身上!将咱们拉了来,叫我们几个作诗,原也是为得娘娘高兴!”
宝钗听了,便笑道:“好了。我也作好了!”因就要拿着宣纸去贾母那里。
探春在旁见了宝钗,不免眼露担忧之色。她是个城府之人,若因此宝钗露出了破绽,老太太顺藤摸瓜的,也自然会将个扯拉了出来。探春越想越忧心,见了桌前备着的徽墨,忽生一计。她假装脚下一滑,紧紧扶了桌子一角。桌上的徽墨顺着桌角滑落,侧翻了出来,将墨汁都蘸了宝钗刚写的诗筏上。不但如此,宝钗的胸前裙角亦沾了乌黑的墨汁!
探春强作镇定,见宝钗桌上的诗筏已然浸润了墨汁,写的字已然模糊一片,心才放缓了一些。因对宝钗道:“该死该死!我怎么这样大意,污了你的裙子?这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