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枢睡得正熟,冷不防被尖叫声强行从美梦中拉回来,一个激灵从床上鲤鱼打挺。
“哪里有鬼!什么鬼!鬼在哪里!”
他举目四望喃喃自语,很显然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岳定唐已经把衣服都穿得差不多了。
“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凌枢:“别啊!剩下我一个多瘆人,万一鬼看我年轻貌美孤身一人就闯进来了呢?”
岳定唐:“我觉得鬼应该看不上一个好吃懒做的话痨。”
凌枢『揉』『揉』眼睛,起身穿衣穿鞋。
“我就说吧,这种老宅子容易闹鬼,你还不信,不过话又说回来,四老爷不是保家仙吗,还有鬼敢上门闹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咱们赶紧过去,去早了说不定还能看见厉鬼大战保家仙!”
岳定唐:……
关家很大,七弯八绕的,别说凌枢,其实岳定唐也不是很能认得路,两人出去之后也没见下人,只能循着喧闹声一路前行。
从厢房小院路过一个寂静无人的院子,右转穿越回廊,终于看见不少人。
其中包括先前他们没怎么见过的关家女眷和第三代小辈。
淡淡的焦味在空气里散开,不浓,也没见到烟,可见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
但哭声却不绝于耳。
有细细啜泣的,也有一边嚎哭一边骂人的。
凌枢听不分明,忍不住往前挤了挤。
旁边看热闹的关家下人扭头看他一眼,小声抱怨:“别挤啊!”
凌枢趁机问:“这是怎么了,吵啥呢?”
天黑灯暗,下人认不出他是关家客人,闻言就嘘了一声:“库房被放了火,幸好及时发现,没烧着里面,但大老爷说,他钥匙不见了。”
凌枢:“钥匙?”
下人:“就是库房的钥匙!”
凌枢明白了,那是老爷子交给五个儿子的钥匙,用来打开库房的。
“行了!”
二老爷忽然大喝一声,将所有哭闹吵嚷都压了下去。
“大半夜在这吵吵嚷嚷,不嫌笑话吗!该散的人都散了,女眷,孩子,全部回去,一个不许留下来,何管事,你去把隔壁屋子收拾一下,腾出几张椅子,再上几壶热茶点心,大哥,老四,老五,你们留下,我们几兄弟开诚布公一道商量商量,还有,老李,你去把老三喊过来,他不肯来,你就是绑,也要把人给我绑过来!”
老李跟何管事各自应下,分头走开,女眷跟小辈面面相觑,见其他几位老爷没发话,只好也跟着离开。
人陆续散开走光,二老爷瞧见还有两人杵在那里,乍看还以为是长舌的下人,正想训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凌枢和岳定唐。
被多年未见的外甥看见家事争吵,他是有点尴尬的,想开口下逐客令也不大好意思。
“这,定唐,我跟你大表舅他们还有点事商议,不如……”
“慢着!”
四老爷忽然发声。
“定唐别走,你来得正好,你虽不姓关,但也是半个关家人,旁听无妨,还能帮忙评评理,免得大哥说你们几个都偏袒我。”
大老爷怒声道:“什么叫我说,我何时说过!你先把我的钥匙还来再说!”
四老爷没好气:“你的钥匙丢了,关我何事!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大老爷:“你还说不是你!白天谁也没跟我近身,就你和我吵架的时候离我最近,你说吧,你是不是想独吞库房里的东西!”
四老爷气笑了:“我独吞?我怎么独吞,你倒是说说!老二老三老五他们那里还有钥匙呢,我能一个个都偷过来,明天就开库房了,你急什么!”
大老爷冷笑:“我急什么?有人心里清楚,你勾结外人图谋库房里的东西,甭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进进出出咱们家多少回了,每次都跟你关在小屋子里嘀咕半天,搞什么阴谋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四老爷:“关琴之,没有证据的话,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别张嘴就血口喷人,伊万诺夫先生是我的常客,他相信我的能力,每次遇到难事都会来问我,明日开库房之日,既然你们都要请人来见证,我也跟他说好了,我这边,就由伊万诺夫先生来担任我的见证人,中国人你们不信,外国人总该信了吧?”
大老爷:“什么见证,不就是同谋?”
四老爷:“你说什么!”
二老爷被吵得头疼。
这两个人天生八字相克,放在一块不超过一刻钟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就像两只永远不知疲倦的斗鸡。
老爷子在时还好些,但主心骨一走,老大上头没了人,越发不肯相让兄弟。
自然,老四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老李匆匆而来。
“二老爷,三老爷说了,明日开库房他自会前来,现在大半夜的起不来,来了也是,咳,也是听大老爷和四老爷吵架,就不白跑一趟了。”
关二老爷有点生气:“老三架子可真大,比老爷子还难请了!”
老五关诗之接道:“那不能吧,你试试把老爷子请来。”
凌枢没忍住,笑出声。
二老爷狠狠瞪了五老爷一眼。
在大老爷和四老爷吵吵嚷嚷的内容中,凌岳二人终于知道晚上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说大半夜的时候,先是大老爷的妻子听见房门外有婴儿啼哭声,把大老爷给推醒了,非说外面闹鬼,大老爷不相信,但被媳『妇』闹得没法子,夫妻两人就起身去察看,结果还真在外头地上发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跑得飞快,大老爷执拗『性』子一起,非要弄个明白,就循着黑影去追,媳『妇』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结果一路追到库房外面的院子门口,大老爷的媳『妇』就瞧见那黑影朝自己迎面扑过来!
她也没看清那玩意究竟是什么,直接一屁股往后坐在地上,尖叫出声,大喊有鬼。
大老爷闯入院子,则看见库房门口居然着火了。
火势来得奇怪突然,连凶手也瞧不见影子,事后关家众人闻讯赶来,四老爷说大老爷存心烧了库房,大老爷却说自己库房钥匙丢了,肯定是被四老爷偷走的,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凌枢他们前来。
老五关诗之打了个呵欠:“这有什么好吵的,没了钥匙,就直接用斧头劈开门,当着众人的面把库房开了,按照老爷子的遗嘱分了东西便是!明日我也找了一位同学来当见证人,他对古董颇有研究,可以帮忙掌掌眼。”
二老爷有点不痛快了:“你这是怕几位哥哥拿了假货糊弄你不成?”
五老爷不耐烦道:“二哥,你这样找茬就没意思了!四哥也喊了个洋鬼子当见证,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要不这样,从现在起,谁也别睡了,就在这儿熬到明日午时,打开库房,这么多双眼睛互相盯着,你们自己总该放心了吧!”
众人不是没想过这个主意,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既然老五说出口了,他们也就不用再顾忌。
二老爷轻咳:“这主意也不是不行,这样吧,现在每房出一人,在这里盯着库房,在这里将就一宿,也不是不行,等到明日午时老袁从山上下来,我们就开了库房,大家以为如何?”
大家都没吱声,不吱声就表示默认,连大老爷这样爱找茬的人都挑不出『毛』病,就算二老爷不说,他也不放心离开,在这里等一夜,倒也能接受。
岳定唐道:“二表舅,那我们先回去歇着了,明日再过来。”
“定唐你先别走,”二老爷拉住他,笑道,“几位舅舅让你看笑话了,但你不是外人,明日库房里的东西,老爷子遗命,也有你的一份,不如你也留下来,正好多个见证,舅舅们都信你。”
岳定唐:“没必要吧,舅舅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多我一个也不多。”
二老爷不肯放他走。
“有必要,有必要,你就听我的,我让人把铺盖拿过来,你跟凌枢歇会,想吃点什么,二舅让人做去。”
凌枢呵欠连天:“二表舅,这个时辰还有什么吃的?我们不想吃只有菜不见肉的饺子了。”
这熊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二老爷咬着牙笑道:“哪能让你吃这个呢,二表舅小厨房还有些酱牛肉和刚温好的酒,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火是谁放的,闹鬼是谁闹的,这两个问题,在场没有一个人提起,大家仿佛忘记了刚刚的闹剧。
小小的屋子里,老大和老四各据一边,就像两个划江而治的政权,谁也不肯往前一步,更生怕退后失去自己的领地。
二老爷让人搬了一张躺椅过来,又准备了枕头和厚棉被,盖在身上,晃晃悠悠,闭目养神,倒也舒服。
老五有样学样,也让人搬了一张躺椅,就在二老爷旁边小憩,为免自己睡过去,还找个信得过的管事在旁边盯着其他人。
酱牛肉和温酒很快送过来,凌枢『摸』『摸』肚子,刚才的驴肉锅子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时候他是吃不下牛肉的,但酒还能喝一喝。
酒微甜,后劲不大,想来是二老爷酒量不佳的缘故,不过正适合凌枢,他本来就是被强行喊醒,一点小酒正好弥补未竟的睡意。
他们屋里没躺椅,一时也找不到躺椅,岳定唐就让人把整套被褥搬过来,两条被子叠上去,稍减寒气,靠着枕头,身上再盖一条,两人盘坐,一人一头,倒也暖和。
屋子里一下多了那么多人,大家都有些耐不住,不多时,睡不着的五老爷就跟四老爷说起悄悄话,约莫是在问他那些问事占卜的神通到底是真是假。
大老爷见没人理自己,闷哼一声,招来下人去做吃的,诸多动静悉悉索索,凌枢倒是借着酒意,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睡前明明是靠着柱子的,结果醒来却变成扒在岳定唐腿上,把人家大腿当成枕头了。
可怜岳定唐瞌睡里也不舒服,眉头拧起,活像被八百只章鱼压住。
寻常人见此情景,肯定忙不迭起身了,凌枢却想着能多占姓岳的片刻便宜,心安理得翻了个身,又想美美小睡片刻。
可惜这个愿望被进来的何管事打断了。
“二老爷,老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