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燕国的消息再厚也有尽头。在祝凌将第四本全部看完后,她轻轻地合上,将它放到一边。
她看燕国消息时,韩妙继续改着折子,只是在她放下后,才问: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祝凌翻开代表着燕国的折子,就代表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祝凌道:“明日。”
“这么快啊......”韩妙微怔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笑,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早一点也好。”
“今晚就一起吃顿饭,权当告别吧。”韩妙说,“就是远儿估计要哭鼻子了。”
祝凌在韩王宫这半月,小韩王粘她粘得厉害,要不是每日还要进学,他恨不得化身祝凌的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祝凌看韩妙,她坐在案几前,面上已经挂上了调侃的笑,眼里也盈满了笑意,只是......
系统消息栏上多了一行提示:
【韩国[韩妙]特定信息收集度已达100%!恭喜玩家祝凌解锁韩妙个人生平!】
———韩妙的特定信息收集度已经满了,而在半个月前,她刚刚集齐了霍元乐的。
或许口是心非......便说的是韩妙这种人。
“好。”祝凌回答她。
于是韩妙便低下头去,继续去批改折子了。
祝凌看着案几上各国厚薄不一的消息,在意识空间里点开了玩家面板,[剧情人物生平]里,韩国的分类下,韩妙的名字也亮了起来。
祝凌点击了观看。
属于韩妙的个人生平,是热热闹闹的开始。丝竹管弦声都欢快,色调也温柔。镜头从模糊到清晰,只见偌大的府邸。
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小厮拿着扫把清扫着落叶,婢女手肘间挎着食盒穿过长廊,身着劲装的府兵在院墙边巡逻,演武场上铿锵有声......
镜头在欢声笑语中慢慢拉远,露出气派有威严的府邸,府邸的正上方悬着一块银钩铁画的牌匾———
【定国公府】
这四个字在镜头中慢慢虚化,光线远去,黑暗降临,在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段对话,是属于小孩子的、无忧无虑的声音———
“阿姐,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将军。”
黑暗中渐渐有了一点光,有了两道影子虚虚的轮廓,一大一小。这两道影子往前走着,对话还在继续———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大一点的影子渐渐淡去,只有小的还在继续向前走,她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化成一团看不清的雾气,雾气里最后的声音微弱而执着:
“......会吗?”
这团雾气渐渐占据了个视角,铺天盖地的雾气聚拢又散去,露出一张缺损泛黄的信纸,信纸上只有一行毛笔字———
[无人赴约]
风卷起这张信纸,信纸从地上飞起来,在天空中飘扬着、翻卷着,化成一只白色的蝴蝶,白色的蝴蝶拍打着翅膀,穿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到了一朵花上。有一只手摘下了这朵花,惊走了花上的蝴蝶。
镜头里,花被稚嫩的双手捧在掌心,像在呵护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这双手的主人似乎在跑动着,于是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花周围的景色也在上下起伏,不断变换。
终于———
这双手的主人停下脚步,被她捧在掌心的花向上:“阿姐!”
是兴高采烈的声音。
阳光铺天盖地的洒落下来,落在幼童掌心的花上,那花瓣似乎被镀了一层金边,有种柔弱又绚烂的美。
一只手拿走了那朵花。
镜头拉近,拿走花的那只手并不白皙,指尖手背都布满了伤痕和老茧,与那花看着并不相称。
镜头随着那朵花移动,于是一张英气的面庞便猝不及防映入视线中。
这张脸并不算太美,肤色也不像寻常女子那样白皙,而是一种健康的麦色,她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头发高高地束成马尾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她笑起来时,眉目间便有了温和:“给我的?”
“嗯嗯!”幼童频频点头,眉目间便与她像了几分,“花!给阿姐!”
于是那少女笑起来,将手中的花随手插在发间,那柔弱的花与她并不相符,便显出点怪异来。
幼童嘟嘟嘴,她的声音和她一眼,也是甜甜的,软软的:“好像不太合适......”
“没关系。”那少女将幼童抱起来,让她坐到臂弯,“妙妙送的我都喜欢。”
风吹动她的发,于是那花也在风中颤动,有的少女生来就不是柔弱的花,而是一颗挺拔的树,越长越高,舒展枝桠。
阳光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越拉越长,忽而,少女发间的花盛开到了极致,一片片花瓣落下来,镜头撞入第一片花瓣里,撞出一段画面来———
“阿姐!阿姐!”
幼童的声音依旧欢快,只是听起来长大不少,话语里的依赖一如既往。
“说好陪我过节的!”幼童扑进少女的怀里,愤愤不平地掰着手指头,“你已经失约了我三次了!”
“明明就是两次......”少女熟练地将她抱起来,“昨天有事,不是说好挪到今天了吗?”
“那就算你两次好了!”幼童鼓着一张小脸,“今天你要陪着我———”
她霸道地说:“一整天!”
“好。”少女纵容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一整天都陪着你!”
“那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镜头撞入第二片飘落的花瓣里———
少女牵着幼童在街上闲逛,忽然有人急匆匆地从街道另一端找过来:
“小将军!宁国小将军!”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少女对面:“龙吟、龙吟预备军里,那群小兔崽子又闹事儿了———您快去管管吧!”
“闹什么事了?”少女拧起眉,便不怒自威。
“那两个刺头纠缠了一帮人打起来了!”跑来报信的人满脸慌张,“再去迟点怕是要见血!”
少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感到袖子处有点阻力,她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眼里有泪花在打转。
少女脸上露出歉意:“妙妙......”
幼童慢慢地放开了手:“我知道姐姐有事要忙......你去吧......”
“抱歉妙妙。”少女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汪汪......”
幼童破涕为笑,她轻轻地推了推少女的肩膀,少女揉了揉她的头,便跟随着报信人匆匆离去。
幼童站在她身后,目送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镜头撞入第三片花瓣里———
是年夜饭的场景,有人穿过冬日的风雪,来到了定国公府门前,叩响了门扉。
“陛下有召!请宁国小将军接旨———”
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年夜饭中的喧闹。丝竹管弦的背景音渐渐低了下去,只余下呼呼的风雪声。
“阿姐......”有稚嫩的声音带着不舍伸出手去,却只碰到了离开的衣角。
“为什么现在就要去呢?”她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为什么不能让阿姐将饭吃完呢?”
已经染了霜鬓的妇人叹了一口气:“这是你阿姐必须做的。”
“先有国,后有家。”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将军。”
......
花瓣里的画面一段段闪过,幼童渐渐长大,于是和少女的离别变多,她总是目送着少女的背影一次次远去,一次次消失在视线里,目送着她从少女长成一位真正的将军,就像她身上不断叠起来,新伤压过旧痕的疤。
“阿姐———”
将军披盔覆甲,正踏出定国公府的大门,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幼童已经长成了少女,身形抽芽似的,有了曲线。
“妙妙......”眉目温和的将军温柔地笑了笑,“这是临时征召,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便没有通知你。”
“阿姐———”已经习惯了离别的少女将熬了一夜才绣好的平安符递给她,“我等你回来。”
踏出府门的将军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兜鍪上长长的红缨在风里飘荡,像是落日的残阳。
花瓣越落越快,于是画面也越来越多......
有骑兵从遥远的官道策马疾驰,传来长垣关八百里里加急的讯号;
有朝堂之上人人推诿,谁都不愿意领兵支援的僵持;
有臣子为边关君民请命,在宫门外跪到昏迷的悲壮;
有少女奉诏入宫,半日后出来,满脸茫然的悲伤;
......
一段段对话也在这急速闪过的画面中不断穿插———
“长垣关冬日严寒,断粮半月,要如何支撑啊!求陛下派人支援,莫让燕国夺了城池!”
“国库空虚,此事容后再议。”
......
“将军!我们的粮草四日前就断了!滚石、箭支、金汁早就没了......长垣关已经守不住了,将军———我们后撤吧!”
“长垣关百姓七千,滳洛城百姓两万,我们撤了,他们去哪里?”
“将军!!”
“守城,死战不退。”
......
“陛下!我阿姐一心为国!绝无半点谋逆之心!”
“现在战事吃紧,又不能将她召回来自证清白,粮草这种重要的东西,自然不能拨给她。”
......
“臣参宁国将军韩娅有反心!她掌兵数万,又是天生将星,精通兵事———为何迟迟不能大捷而归?”
“臣附议!”
“臣附议!”
......
“韩妙,你可要想好。你嫁给我做王后,向我献上定国公府剩下的兵权,才能绝了其余大臣猜测宁国将军造反的心。韩娅的命......可在你手里。”
“你要怎么选?”
......
一幅幅画面渐渐暗淡下去,融成扭曲的阴影,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无处不在的鬼手。
“吱呀———”
忽然有门被推开,光随着门的打开透进来,那些阴影纷纷后退,光线越来越充足,出现了一间房间。
房间里没什么装饰,简单而干净,唯有墙上挂着一柄宝剑,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时时擦拭。有人从墙上取下了这把剑,将它抽出了三寸。
[我之所以做将军,除了保家卫国,也是希望能留给你更多的选择余地,让你一辈子平安快活。]
[我也有我的私心,私心是你。]
剑身反射出一双柔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脸颊落在地上,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你有你的私心,我也有我的私心。”
“阿姐,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剑被重新归入鞘中,又重新挂回了墙上。
门被重新关上前,有道隐约的、带着微微泣意的声音———
“阿姐......”
只是这一次,再也无人应答。
镜头从最后一片花瓣里穿出,风又起来,将花瓣卷上高空,这些花瓣在空中飞舞着,最后在嘈杂又热闹的欢呼声里,悠悠落地。
韩王迎后,黄昏之时凤轿绕九重一周。
红纱层层叠叠压在头顶,珠翠摇晃声响在耳边,和着那些高高低低的贺谣,少女唇边勉力勾起一抹笑,眼中还残留着天真的憧憬。她拉开窗帘,于是纷飞的花瓣中有一片落在她掌心,又被她牢牢攥在手中。
轿子经过曾经辉煌的定国公府,那块龙飞凤舞的牌匾上,终于染上了岁月的旧痕,出现了倾颓的痕迹。
她寄出去的信,还没有收到回答。
那个总会在府门口站着,让着她第一眼就看见的人,没能赶回来送她出嫁。
镜头拉远,缓缓出现字迹———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最后的画面里,古旧的色调中,轿子晃晃悠悠地进了高高的宫墙,一重重宫门列次关闭,将一切都隔绝在身后。
【冰与雪,周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