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就这么把人家孩子打出去了?”
王玲回来,郑广武依旧没有冷静多少,他暴躁的如同一头即将失去珍宝的狮子。
“我还不如不让她出去上学!”
在南屋的郑春娥泪流满面,她握着心口坐在地上,口中被咬破的血腥味不断弥漫在她的鼻尖。
她想过,冲出去!必须冲出去!
可门被锁住了,没有人开门,她听到暴躁的爹在怒吼着,咆哮着,如同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坏事。
她很担心,担心很多,担心耿乐现在去了哪里,他会不会很痛,他会不会很失望就这么离开了........
郑春娥轻轻啜泣着,这十几年的过去,她无时无刻不在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不管爹娘要求什么,她都做得很好。
她以为,总有说一说的可能,可爹毫无征兆的暴怒,像是一把大刀直接割裂开了她和耿乐,重重一刀,不留情面。
耿乐后面其实还来过几次,他被郑广武踹的有些外伤,但疼痛却不能让他后退。
他想和春娥在一起,想要带春娥走。
没有电话,没有信,郑春娥被郑广武连夜送去了万庄,让她姥姥姥爷好好和她说说,这孩子怎么掂量不清呢!
你去那么远做什么?
和谁结婚不能结?难道灵犀县就没有适合的了?非要去那么远,他们也够不到,日后受了委屈怎么办?
郑春娥在万庄被姥姥姥爷拉着说了好久,从早到晚,劝她听话。
爹娘养大她不容易,嫁这么远,不是白养你这个女儿了?
郑春娥渐渐从愤怒和不理解中变得渐渐激不起心中半分涟漪。
直到,郝玉芳来了。
她骑着车子,从郝庄骑过来,很远。
“春娥,跟我走!”
郑春娥震惊的看着骑的满头是汗的郝玉芳,“你怎来了?”
郝玉芳才生下她儿子没多久,就骑这么久来找她。
郝玉芳拉住她的手,已经做母亲的她眉目柔和了许多,可坚毅也爬上了她的面庞。
“我带你去找你想找的人,他在县城等你,我带你走,无论如何,我不想你就这么放弃。”
郝玉芳与自己的丈夫是相亲,说到底,结婚的时候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只是因为合适。
她羡慕春娥自由的恋爱,羡慕春娥的生活和未来,可当庆军弟弟着急的找到她,告诉她爹娘不同意姐姐和耿乐的事情,把姐姐送去了万庄,不让耿乐和她见面的时候,她知道,她不能让自己羡慕的一生如此结束!
“谢谢你,玉芳。”
郑春娥拿过来车子,“我载你!”
郝玉芳笑了笑,“好!”
在院内的姥姥姥爷看着两个孩子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都叹了口气。
“你说,春娥会跟着那孩子走吗?”
姥姥回过头看着丈夫,丈夫摇摇头,“不会。”
姥姥一愣,“要是跟着呢?”
姥爷的目光很远,“春娥是个懂事的孩子......”
骑着自行车的路上,春娥一直很有力气,她不觉得累,只觉得,她很快就能得到那个答案!
风尘仆仆的郑春娥终于到了耿乐所在的地方,他神色有些灰败,憔悴的许多,一直白白嫩嫩的脸上有了些胡渣,抱着怀里的东西,遥望路口。
“耿乐!”
郑春娥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耿乐猛地抬头,一双眼中快速蔓延开来的血丝和眼泪积蓄着,他站起来,“春娥!”
郝玉芳拉着车子,郑春娥看着耿乐,鼻子酸的厉害,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去。
她向前几步,顿了顿,终于吸了口气,扑过去到了耿乐的怀里。
“不哭,不哭了......”
耿乐抱着她,声音哭的颤抖,却还在安慰郑春娥。
郝玉芳看着他们俩,嘴角勾起,再累也都觉得值得。
她想,她不后悔。
耿乐谢过了郝玉芳,拉着郑春娥到了这边的公园,坐在了椅子上。
“我.....我马上要走了。”
郑春娥和他的手还没松开,耿乐的手心出了汗,但他也不想松开。
郑春娥的身体在颤抖,她骑自行车来的路上,没有想多少,可越接近耿乐,她脑子里无数的画面涌现,一直到现在。
耿乐忐忑的问她,“你,要和我一起吗?”
郑春娥的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两张脸,是她爹娘。
“耿乐.......”
耿乐一愣,他随后苦笑了声,“我其实有预感,你也有,对吧。”
郑春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耿乐深吸了口气,搂过郑春娥,用力的抱着,“是我对不起你,我来不了这里,我放弃不了南宫那边的亲人和一切,我不能让你抛下一切跟我走。”
“伯父不喜欢我很正常,我带走了你,便带走了他的女儿,我不生气,我只是.......”
我只是不甘心。
他抱着郑春娥,眼泪从脸上滑落,郑春娥说不话来,她看得到的未来里,似乎,真的要没有耿乐的身影了。
“别哭了。”
耿乐松开她,从上衣里拿出来手绢,擦了擦她的眼泪和汗,“春娥,你是个坚强,努力的女孩子,不论是谁,都会对你好的。”
他嘴唇颤抖,说的话如同刀子割在身上,不能相许,便趁早离开。
他不想成为春娥迈向未来的绊脚石。
可他怎么舍得啊........
郑春娥低着头,“我,我想和你走,但是,但是我爹娘.......”
耿乐揉了揉她的脸,一如这三年里他的动作,“春娥,回来好好生活吧。”
他说,“忘了我,你会有更好的。”
郑春娥的身体在颤抖,不,不会了.......
思想,成见,现实....太多东西横在两个才毕业的孩子身前,他们没有力气劈开这些大山。
当郝玉芳看到失魂落魄的郑春娥回来,而她的身边没有了那个男生的身影,愣了下。
“春娥?他人呢?”
郑春娥走到她身边,声音颤抖,“走了.......”
“他怎么走了!?”
郝玉芳不可置信,郑春娥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泪如雨下,“玉芳......”
“我没有喜欢的人了,他走了,他走了!”
她一把抱住了郝玉芳,哭的撕心裂肺。
“他离开我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郝玉芳鼻子一酸,她吸了口气,紧紧抱住郑春娥,“没事,没事的......”
“我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啊!”
耿乐在不远处的路边,站在树后,看着郑春娥在郝玉芳的怀里痛哭,无力的捂住嘴,一口咬在了手上,直到咬出来了血腥味。
郝玉芳带着郑春娥离开了。
耿乐看着她们的背影,想冲上去追回来,可脚重的抬不起来,他一直在原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哭了许久。
兰因絮果,不了了之。
青春最激动澎湃的爱恋,被一脚踢开。
郑春娥毕业了。
她回家了。
一如亲人所期望的回到了家中,拜别了所有。
耿乐后面还送了几封信,告知郑春娥他在南宫找到了工作,告知她他爹的病情好转。
几封信,究竟带着多少思念和轻易,郑春娥不知道。
她消极了许久,不想和人说话,不想工作,每天爹娘安排的事情她也干的很好,做完了,就坐在窗边或者房顶,看着夜空。
一直到郑春红定亲,结婚。
郑春红回来之后很快在县城小学找到了工作,成为了小学老师,而后刘绣很快就给自家女儿牵线说亲,郑春红没有多大的意见。
尤其男方条件不差,刘绣相当满意。
郑春红曾经过来和郑春娥说过两句话,算是安慰,也算是释然。
“春娥,我们这一辈子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想想家里人吧,早点找到工作,早点结婚......”
郑春娥去参加了郑春娥的婚礼,在一片笑意之中,她喝了好几杯酒,却丝毫感觉不到醉意,对啊,她酒量很好。
喝不醉的。
郑春红穿着红色的婚服来敬酒,郑春娥勾起嘴角,跟着一桌子的人祝福。
郑春红笑的很开心,她的丈夫和她都年轻,工作都稳定,她们有更加可以期待的未来。
结束婚宴回家的时候,已经升入高中的郑庆军拍了拍姐姐的手。
“姐姐,想做老师吗?”
郑春娥回过头,看着弟弟的脸,失笑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爹让我帮忙问的,他说县城四完小要建设,虽然是个私立小学。”
“你只要点头,他给四万小两万块钱,姐姐你就去做老师吧。”
郑春娥愣了下,她眼前忽然浮现起来这几个月里小心翼翼的爹和欲言又止的娘,压抑的气氛,化不开的愁容。
远处暖橘色的夕阳渐渐冒出来,郑春娥一抬眼,看到大片暖橘色的云朵,她心中一颤。
“真好看......”
郑庆军抬头,看到这夕阳,也点点头,“真的好看!”
郑春娥忽然想起来了一首歌。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她的声音带着悲伤,不复明亮,但却还有些.....释然。
郑庆军咬了咬牙,才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姐姐呢喃一句,“好像有些悲伤。”
“不太适合。”
她侧过头,忽然笑着看弟弟,“还有一首歌。”
“阳光总在风雨后!
乌云上有晴空!
珍惜所有的感动!
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郑春娥高声唱着,眼泪随着风吹走,随后声音放低,却也带着坚定,“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风风雨雨都接受,
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郑庆军跟着姐姐,他亦步亦趋,听着这首歌,摇摇晃晃着脑袋,很好听!
1997年三月,郑春娥进入私立小学灵犀县第四完全小学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同年,她也开始忙碌又状况百出的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