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淡如风的几个字递入言褚墨的耳畔,令他那清绿色的瞳仁骤然一缩。
他紧盯着殷宁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凉薄且讥讽地笑:
“你要对我出手?为了他……?”
“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
殷宁冷漠地看着他,面不改色,语气和神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现在的真实状况如何。
致命的毒素已经扩散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如果不是曾经在往生岛里经过了五年的抗毒性试验,她现在已经是一具乌紫色的尸体了。
很明显,她的身体还没能克服、接纳这种剧毒,现在连说话都很费力,更别提举枪了,她这看似镇定自若的一举一动,实则都是在用性命强撑。
而且,她这短暂的清醒,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执迷不悟……”
言褚墨勾着唇角,讥诮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眸底是化不开的阴郁雾霭。
他不由得失笑,嗓音愈沉:
“南珂,时至今日,你把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归结为……执迷不悟……?”
殷宁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意,迎着冰冷的夜风走向了他,长发纷飞。
隐匿在空气中的杀戮气息此刻尽数凝结在了一根即将绷断的弦上,所有的危险一触即发。
她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枪,“就算你能杀得了他,今晚也真的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殷宁似乎怅然地笑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冷漠的逼视着男人那遮挡在薄薄镜片后的瞳仁。
她的声音很是清淡,却像是一柄弯刀,残忍地剜下了他的血肉。
“言褚墨,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继续自嘲地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快认不出你了,我认识的那个西霂,早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其实你很清楚,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言褚墨,而不是西霂,不是吗?”
言褚墨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心脏像是被一排钉耙碾过,又灌进了冰冷的海水,血肉模糊。
可下一秒,他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倏然攥握成了拳,眸底在一瞬间充了血。
他紧锁着殷宁苍白且狼狈的脸廓,嘶哑着低吼:
“变的人是你!”
“忘记了我们之间约定的人是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承诺的人是你,把我们十一年的感情弃若敝屣的人,也是你。”
随后,他的语调又恢复了平缓,可过分的平缓沉静反而让人感到莫名的诡异。
“南珂,不,我忘了,你现在是殷宁,是殷家的大小姐,又怎么会愿意回忆起过去那段狼狈不堪的时光?”
他看着她,眸底是从未有过的哀伤,苦笑:
“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忍受了那么多委屈,是我一次次错过了你,一次次让你失望,可是南珂……”
“如果当年我不接近凌槿夕,如果我不依靠凌家,如果我不隐忍、不委曲求全,以我当时的身份……我要怎么给你一个我们曾经期许过的未来?”
接着,言褚墨抬手指向了殷宁的身后。
“你不妨现在回头看看你身后的那个男人。”
“看清楚了,南珂,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四大世家的继承人,生来就是司家的长子,司家早就为他铺好了一条通天大路,而我们呢?”
“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我们也只有自己和彼此。你不妨再问问他,让他扪心自问,如果你现在还是当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被家族驱逐的孤女,他会注意到你吗?他还会爱你吗?”
言褚墨的眼眶逐渐布上了一层薄红,声声振聋发聩,字字诛心。
他凝望着殷宁,仿佛透过她此刻的轮廓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女孩。
“而我,即便你此刻依旧只是当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我也会兑现我当年的承诺。”
“你以为你待在往生岛的一千八百五十二个日夜里,我就好过了吗?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回到了帝都,回到了这个让我们深恶痛绝的地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一步也不能出错,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你的消息。可我没想到,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殷宁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又涌出了一股腥甜的感觉,喉咙一紧,血水升上了嗓子眼,眼看着就要爆发出激烈的咳嗽。
她强行将这阵腥甜感压了下去,攥紧了手指,极力维持着冷静,沙哑地开口:
“你难道还没醒悟吗?从你选择接近凌槿夕、依靠凌家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吗?我难道有的选吗?”
言褚墨深深阖上了眼,从前的回忆涌了上来,十指不断收紧,压抑着心中的难堪与屈-辱。
“当时的我初来帝都,连自身都保全不了,如果不这样做,我还能怎么办……?”
殷宁的嗓音更哑了,“那你谋害了凌家大少爷,又想谋害凌家小少爷,难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吗?”
言褚墨睁开了眼,盯着殷宁苍凉却冶艳的容颜看了许久。
接着,晚风中响起了他那弥漫着寡淡嘲意的磁性嗓音:
“南珂,沾染在你手上的鲜血,丧生在你手里的性命,又有多少自愿、多少迫不得已?”
他不过是想要活下去,想要一步步登上权势的巅峰,想要复仇,想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就算不择手段,又怎么样?
弱肉强食,天命法则本就如此。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他这样的人,难道司衍的手上就干净了吗?
就算他输了,也是输在命不好,不像司衍、阎狱他们这样会投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而不是技不如人。
论能力论手段,他哪里逊色与他们了?
殷宁尝到了喉咙里涌来的血腥味,身体开始轻颤。
“那北溟呢?我哥呢?你和微生雅、和往生岛联手……”
“南珂。”
言褚墨却沉声打断了她:
“看清楚了,你身后的这个男人,他是长生门的门主,是日蚀计划的参与策划者,你却爱上了他,难道不是更讽刺吗?你能接受他,却再也无法原谅我……”
“咳、咳……”
随着一阵兀自爆发出的剧烈咳嗽声,空气中回荡着的凉薄男音戛然而止。
殷宁再也强撑不住,捂着嘴激咳不止,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当她拿开自己的手掌时,掌心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红血色。
言褚墨怔住了,想要立刻上前搀扶住殷宁,可却被那道颀长的身影抢先了一步。
“宁宁……”
殷宁偏过了脸,朝着紧紧搀扶住她的司衍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接着,她重新看向了前方神情极其晦暗复杂的言褚墨。
“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今晚你什么也留不住。”
言褚墨看着她这副决绝而冷漠的模样,看着她充满了尖锐敌意的眼神,眸底是浓浓的自嘲与讥讽。
接着,他却轻轻地笑,“你忘了吗?”
“南珂,你的性命本来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