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要启程。然而永福却和金凤闹起了脾气,金凤百般讨好,永福均不领情。问她原因,却又不肯说。金凤想了想,终于决定上街买些点心回来哄哄亲娘。
“请问界州城里最好吃的包子在哪里可以买到?”金凤极有礼地问店小二。
小二十分自信地答道:“自然是我们店里。”
金凤瞅了瞅他背后皱巴巴的笼中包子,叹了口气。
出了客栈往西,一方明晃晃的招牌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显得格外亮眼。金凤用手搭在额上,认真瞧了瞧上头“黄记包子铺”几个厚重踏实的大字。店中传出浓浓的面香和肉香,白气氤氲,招牌下面排了一条长长的人龙。金凤心里有一点憧憬,于是上前问:“请问……”
话还未出口,那排在队伍里的人便嚷起来:“排队排队!”
衡量了一下眼前局势,金凤乖乖地加入了长龙的末尾。
“这包子铺怎么生意这么好?”她推推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笑了笑:“姑娘是外地来的吧?黄记包子铺的包子那是出了名的一绝。看到那招牌没有,那是知府大人亲自题的。”
难怪。金凤点点头:“你们知府大人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嘿嘿,姑娘不知道,听说我们知府大人的心上人喜欢吃腊肉包子,于是我们知府大人对整个界州府的包子铺都了如指掌呢。”
金凤心里对那包子和那知府大人又多了一层憧憬。
“你们知府大人想必常常去买包子给心上人吃了。”
“那倒不是。我们知府大人是带了情伤的,心上人嫁了别人,他却念念不忘。唉,这样的痴情种,如今世上少有啊。”
金凤听着那人的喟叹,也随着伤感了一回:“也怪那女子瞎了眼,这样好的男子不要,却去嫁与别人。”
“可不是么。偏生我们知府大人痴心的厉害,这界州城里的媒婆哪一个不想做成他的生意,他却一个姑娘也看不上。”前面的人更加感慨,“姑娘,听你口音是京城人氏,想必也听过我们知府大人的大名。”
“哦?”
“我们知府大人,乃是六年前皇上御笔亲批的榜眼郎。”
“……”
一个霹雳打在金凤脑袋上,半晌,她颤声道:“你们知府大人可是姓鱼?”
“哈,姑娘果然听过。”
金凤垂下头。
“照我说,那让鱼大人伤心的女人实在是该遭天打雷劈啊!”
“……也……也没那么严重吧?”金凤嗫嚅道。她想起鱼长崖是被外放了做官,却不想正是被派到了这界州府。
正说着,人龙中却忽然沸腾起来,有人高声呼道:“知府大人来了!”一顶绿泥小轿从远处徐徐而来,人潮却整齐而恭敬地分开,为那小轿让开一条通道。行到店前,包子铺老板欣喜万状地迎出来,跪在轿前:“恭迎知府大人。”
轿帘掀开,俊秀的青年敛袍而出,双手扶起包子铺老板,脸上是和蔼的笑容:“老板不要如此。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来买包子的。”
包子铺老板道:“大人,您要的份量小店已经备好,这就给您拿出来。”
鱼长崖轻轻皱眉:“老板,我和大家一起排队等候即可,不可坏了规矩。”于是缓步走到人龙的末尾站定。
众人中适龄的不适龄的少女妇女皆满眼红光:“知府大人实在是仪态优雅,德行高贵啊!”
这时一个突兀的大嗓门平地而起:“姑娘,你快看,那就是我们界州府的知府大人了!”
众人都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就连鱼长崖也侧了侧身子,向队伍前方看去,一眼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笑得十分坦荡的大叔背后,缩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事正在瑟瑟发抖。
金凤惊恐地咬着手指,万一鱼长崖发现了她……虽不知道鱼长崖会将她怎么办,但她可以确定,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金凤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挣扎,怯怯转过头来,便看到一方洁净的浅蓝衣袂。
“黑胖,怎么是你。”他淡淡地问,眉心带着点笑意,然而呼吸却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躲无可躲。金凤只得慢慢转身,伸手打了个招呼:“嘿嘿,小鱼,好巧,来买包子?”
鱼长崖点点头:“嗯,买给你吃。”
人群中轻轻地□□了几声,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因为难以置信。
金凤慌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买就行了。”想了想又慌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黑胖!”鱼长崖秀挺的眉向内蹙了蹙,牵住了金凤的一只小胖手:“别走,留在我身边。”
金凤脸上猛然一红。
周围渐渐起了抽噎的声音:“为什么是她?”
“小小小小鱼……”金凤颤道,“我是有夫之妇,你这……”
“你既已离开了他,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鱼长崖踏前两步,将金凤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这些年来我的心,你真的不明白么?”
“小鱼!这事万一被他知道……”
“我不怕死!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鱼长崖斩钉截铁地道。
金凤快哭了。
“小鱼,我现下真的很忙,没有时间和你至死不渝……那个,你看界州城里这么多品貌兼优的姑娘家,你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黑胖,我只要你……”鱼长崖的眼神朦胧而深刻,“自从知道你离开了京城,我就下定决心,只要再见到你,就绝不容许你从我身边离开。”他沉声示意左右,“服侍夫人上轿。”
金凤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小鱼这是要强抢良家妇女么?
正欲抵抗,忽然周围的一切声音忽然都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阴险而可怕的气息。
金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她的手被狠狠从鱼长崖手中抽出来,耳边响起一个阴沉冷冽的声音:
“刘黑胖,你敢!”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此刻掐着她手腕叫嚣的人是谁。
她胆怯地看向他的脸,却吃了一惊。但见他面目灰暗而疲惫,下颌上犹有丛生错杂的须根。
她和他夫妻十余年,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时怔忡,被他大力拉到面前。
“你千山万水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他神色狰狞地问。
“这……”金凤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境,连忙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金凤扶额,这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的么?
“你怎么来了?”她以为,就算他心有不甘,也不过是派几个侍卫出来寻找罢了,毕竟皇后失踪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怎么可能闹得世人皆知。……却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
“你来了,朝上……呃,家里的事情怎么办?”
“不用你管!”段云嶂怒喝。
金凤摸摸鼻子,不管就不管。
“跟我回去。”他扯了她便要离开。
“不行!”金凤连忙大呼,她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可能再跟他回去?
“不行?”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加大,一场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临。
“你理智一点,不要这么激动……”她连忙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带我回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哦……”
段云嶂几乎要将牙根咬断,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他怎么会瞎了眼爱上这种女人?他不打算和她废话了,还是直接用强比较干脆。
不料斜里却插进来一人,拦在两人中间。
鱼长崖镇静地道:“你不能带她走。”
“你说什么?”段云嶂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还从来没有下臣敢这般堂而皇之地与他对抗。
“我说,你不能带她走。她已经不爱你了。而我,也不会容许你再从我身边将她带走。”鱼长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话语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段云嶂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么?”
“你呢,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么?”
“我就是要带她走,你又能奈我何?你若再阻拦,只有死路一条。”
“我虽无势,惟一性命可拼,你可以试一试。”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金凤几乎要鼓掌了,哎呀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她怯怯地打量段云嶂的神色,觉得他肯定要气疯了,只怕小弟弟都气歪了……
唉,为什么要追过来呢?
段云嶂沉了一口气,再沉了一口气,终于冷笑道:“你可知道,她腹中已怀有我的骨肉?”
“什么?”看戏的众人大吼,而吼得最大声的却是金凤。
她怎么不知道?天可怜见他们俩的洞房根本还未遂啊!
段云嶂却一本正经地将手覆上金凤微凸的小腹:“两个月了。”
“……”眼见鱼长崖脸上由白转青,必是信了段云嶂的话。围观众人也都瞅着金凤的肚皮,唏嘘不已。
去他奶奶个嘴儿!这是□□裸的诬陷!不许人家有小肚子么?
“我不在乎,我会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鱼长崖咬牙道。
这两人扯着金凤的袖子,谁也不肯让步。
金凤的脸色风云突变。
娘的,黑胖不发威,你当我是糯米团子么?
“都给我住口!”
再瞄了瞄两边袖子:“松手。”
段云嶂和鱼长崖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声弄得有些发愣,却不松手。
金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从腰间摸出段拢月给她的弯刀,刷刷两刀将一尺余宽的袖子割破。
“我要和你们割袍断义!”她语出惊人。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离了你们我难道就不能活?你们可曾关心过我想做什么?”金凤挥了挥残破的袖缘,先气势汹汹地指向段云嶂:“你以为站在你身边是很容易的事情么?你以为看着天下人的眼色过活很值得高兴么?”
“至于你!”她又转向鱼长崖,“一本破书也值得你记挂这么多年?你对我又了解多少?除了知道我喜欢吃包子,你还知道什么?”
刷地将弯刀收入鞘中,金凤冷笑:“姑奶奶很忙,不奉陪了!”抬步向前走去。走出几步,转身怒瞪两人:“谁也不许跟来。”
然后,昂首挺胸地离去。
害得她连界州一绝的黄记包子也没吃成,晦气啊晦气。
转过一个街角,金凤立刻变昂首阔步为鼠窜,进了客栈,扯了娘亲,赶了驴车,不由分说立刻离开界州府,绝尘而去。
人群中,鱼长崖与段云嶂颓然站立。
有人出声安慰:“鱼大人,这样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没气质的女人,又是别人用剩下的,何必这么执着呢?”
“这位相公,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不好,何必抓着个黑胖不放呢?”
鱼长崖和段云嶂只不出声,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百无聊赖的看客们纷纷散去。
鱼长崖蓦然淡淡说了一句:“皇上,请治臣死罪,臣无怨言。”
段云嶂神情复杂地打量他:“你不是要和朕以命相搏么?”
鱼长崖带着些伤痛的口吻:“她不乐意,以命相搏又有何用。”
段云嶂叹了口气。
这时不远处一人明晃晃地摇着扇子走过来,笑兮兮道:“啊哟哟,侄儿,真是太狼狈了。为叔的都不忍看了。”
段云嶂冷笑:“皇叔看的好戏。”
段拢月捂唇:“可不是。”
“不过皇叔,先皇御赐的‘月如钩’为什么会在黑胖手中?”
“咳咳,那不是为叔的送给她防身的么,怕她被别人欺负了。”
“皇叔好计算,倒让她用那弯刀来防朕。”
段拢月讪笑两声:“侄儿啊,老叔叔又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为叔透露一个秘密给你,权作补偿。”
“什么秘密?”段云嶂挑起眉。
“侄儿你可知道那丫头离开京城,是为了去哪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