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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一出,何通坐不住了,拿她今早的话回敬:“这么会推理,你怎么不去当警察?”

赵云今懒洋洋说:“当警察哪有情妇舒服?何通,药是你下的,这件事你已经参与了,要么给我法子解决,要么跟我一起遭殃。”

“赵小姐,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给江易下药纯粹是因为看不惯他那张臭脸,所以想找个法子整他,这整件事跟霍先生一点鸡毛关系都没有。”

赵云今看着他笑,把何通笑得头皮发麻:“看我干嘛?”

“有件事你要搞清楚,现在的主动权在我手上。”赵云今悠悠道,“我刚刚所说的一切前提是建立在我知情的基础上,我知情却不遂霍璋心意会惹怒他失去利用价值,但如果我不知情,只是来缠山度个假清清白白回去,是你没有把事情做好呢?”

“以霍璋从小受到家教来看,如果他能做到把自己的龌龊心思当面宣之于口,就不会指使你来暗中促成这事了,霍璋厌恶没有能力的人,我不知情还有第二次机会,你没有。我回去后稍稍添油加醋把你给江易下药暴露的事乱说一通,倒霉的人是谁?”

“霍璋要脸,他总不会承认这么下作的手段是经他授意,到时候的替罪羊还不是你?”

桌上放着昨夜打剩的牌,赵云今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随手拿起扑克玩:“我是个记仇的人,到了那时候再要搞你,方法多得是。”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你对霍璋忠心无非就是为钱,我在霍璋身边这些年手里也攒下不少,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她笑得恣意,“可如果你让我不开心了,别说钱,缠山这些年死的人不少,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何通旋起眉峰:“我以为赵小姐是霍先生的身边人,肯定事事为霍先生着想。”

“我是为他着想,前提是他不把那些诡秘心思用在我身上,人总要自保是不是?霍家水深,我相信霍璋有他的不得已,但如果他要利用的人是你,以后下场都还难说,你甘心做棋子为他铺路吗?”赵云今说,“霍璋没有心,何通,你跟他没前途的。”

何通一句话憋在嘴里,想说又被咽了回去。

——霍璋没有心,你有?

浴室水停,江易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朝下滴水。

他头顶着一条白毛巾,神情阴沉,宽松的裤子也遮不住身体的异样,冲了十分钟冷水澡依然精神,显然,何通所说药力强劲不是假话。

赵云今托腮看他,目光直白览过他裤子。

江易冲了冷水后皮肤上的红短暂退去,但依旧不好受,他走到桌前,揽过那杯掺了“公主夜夜叫”的水,一旁桌上的盒子里还有几袋药,他一袋袋撕开,通通倒进杯子里。粉末难溶,白乎乎一片浮荡在水中。

江易看向何通,后者一个激灵:“你干嘛?”

他直觉不妙起身想跑,还没离开桌子的范围就被江易拽住领子按到桌上,江易端起那杯掺了五六杯料的水朝他嘴里灌,何通死活不肯张嘴,别过脸去:“江易,你冷静点!会出人命的!”

赵云今看戏一般置身之外,直到何通被灌下好几口药,她才慢慢开口:“放开他。”

何通自觉今天要倒大霉,江易此人他没少听双喜提起过,最常听到他说的一句就是——“看起来沉默不爱出声,其实是条疯狗,惹谁都不要惹他。你惹君子,人家要脸不屑报复,你惹小人,人家阴损背后算账,但你如果惹了疯狗,他当场就能咧牙露齿,把你撕得连碎片都不剩。”

江易就是一条疯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的话停下?

可就在何通默默在心里计算连喝五包春.药会不会死人的时候,江易却听了赵云今的话松开手,他将杯子丢到一边,冷眼看着何通趴在桌上拼命咳嗽。

“……我没想害你。”何通虚弱地说,“这药真的不伤身。”

“我也没想害你。”江易淡淡回敬,“一口气喝五包死不了人。”

药性很快上来了,何通神态逐渐恍惚。

赵云今起身:“我在这似乎不太合适。”

她收走何通的手机和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包装上说药性过去至少五个小时,趁着现在头脑还清醒慢慢想,我等你答案。”

她上楼了。电力早已恢复,但阴天光线依旧昏暗,她拉上厚重窗帘,屋里就黑暗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江易昨晚拿来的蜡烛和打火机都还放在桌上,她点上蜡烛,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摇曳生辉的烛光把室内照得通亮。

门没关紧,外头传来脚步声。

赵云今回头,江易头发湿漉漉站在外面,她笑了笑:“门是给你留的。”

江易走进来。

赵云今问:“你现在清醒吗?”

江易眼里理智尚在,那儿却精神不减,可他没打算再去冲冷水澡,冷水作用不大,以他的性格,不会重复做无用功。

他问:“赵云今,做错的事不用负责吗?”

赵云今装傻:“什么?”

大红的烛火温暖,映在红纱帐上十分喜庆。

此时房间闭塞而憋闷,空气凝滞了一样暧昧得叫人心慌。

江易走近,手指抚上她嘴唇,指腹上的茧磨得她唇瓣隐隐作痛。

赵云今想起昨夜自己那没有缘由的一吻,没心没肺一笑:“都是成年人了,气氛到了接个吻而已,还要斤斤计较吗?我是亲了你,可那是为了让何通上套不得已而为之,你刚才在阁楼不也亲回来了,现在跟我讨要什么?”

“我从前帮九叔放贷,都是九出十三归,是谁告诉你欠了我的东西原物奉还就可以?”

赵云今想走,却被江易拽住手臂强行压在床上,他手劲极大,赵云今被桎梏得没一丝动弹的余地。

她干脆不挣扎了:“我跟何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现在你管不住自己,就是给霍璋名正言顺除掉你的借口。”

“那又怎样?”

赵云今漆黑的眼睛盯着他:“霍璋手狠,他不会让你活着。”

“那又怎样?”江易重复这句话,眼里冷光沉沉,“我不在乎。”

他揪住她后颈皮.肉,一字一句说:“赵云今,你惹出的火,要负责到底。”

他说罢,低头吻了上去

赵云今唇舌被江易粗鲁地堵住,只有在他换气时才能得到一丝说话的空隙。她双手抵住他的肩膀,偏头气喘着笑:“早前装得正人君子,怎么勾引都不肯上当,现在却借药劲和我上.床,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召之即来的免费小姐?”

“江易,我现在不想和你睡,放开我。”

屋外的风轻轻扣着木窗,发出在静夜里迷人的声响。

江易难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这女人的心思。

赵云今既不同意,也不叫他出去,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侧躺,打量着江易因受欲.望折磨而颤动的眼皮。

她伸出手,掌心安抚般摸了摸他头发:“阿易,想和我重新来过?”

江易不答,她又问:“我陪你一晚,你能跟我说实话吗?”

江易依旧不答,她不气,反而笑笑:“你看,从前总是你猜我在想什么,风水轮流转,现在也换成我来猜你心思了。”

“想知道什么?”江易被蓄在一团浓烈的火焰之中炙烤,声音沙哑地问。

赵云今放开抵住他的手,温柔触了触他光洁的额头:“告诉我,你留在霍家的原因。”

江易阖着眼睛,忽然想起同她重逢那晚车载音乐里播放的那首老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如同寄于天地之蜉蝣,悲欢离合转瞬过,记忆也早晚会褪色,可赵云今像个顽固孩童,紧紧攥着手里的风筝线,线的那头,连接着事情的真相和她几年如一日的追寻。

“就非要执着一个答案?”他问。

“要。”

“真相未必会让你舒服。”

“那我也要。”赵云今说,“你留在霍家,和林清执的死有没有关系?”

江易瞳孔骤缩。

“四年前你没有理由分手失联,我想过找你,但紧跟着而来的事情让我没有精力去探究你行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当年他的尸体被水冲到香溪的河滩,法医遭人收买鉴定为车祸抛尸,葬礼过后妈妈心脏病发,爸爸开车送她去医院路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

“如果不是他腿骨里的那枚钉子,我到现在都不会怀疑验尸报告上的说辞有假。”

“江易,我哥没了,家也没了。”赵云今一字一句咬得清晰,“这些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足以换你嘴里一句真话吗?”

江易沉默,他脑海里走马灯般回放起某些残存的记忆。

那年的西河风平浪静,林清执的离去没有翻腾起多大浪花,外派绝密任务的警员资料不予公开,因此送去尸检时也只是说,那是一具香溪打捞上的无名尸,尸体漂上岸边那日乌志混在现场的人群之中,尸体的面孔已毁看不清样貌,但乌志认出了尸体左腕戴的那只黑色手表。

“人都死了还阴魂不散。”乌志蹲在香溪嶙峋的礁石旁抽掉半盒烟,转过头对韩巴说,“刑侦支队的主检法医和三太有几分交情,你去打点下,随便鉴定个意外死亡算了,别叫这事闹大,烦了三太的耳朵。”

一件看似不合理事件的背后总有许多琐碎的堆叠,任务的保密性、乌志收买法医、警方对家属的保护……曾经西河警界的天之骄子归于尘土几乎无人知晓,也有些同事在半年后听闻,林清执外派学习期间葬身一场车祸,唏嘘几声后,日子还是照旧过。

后来江易偶然路过年少时常进的局子,大门宽阔,警徽威严,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警员面孔变动了很多,院里公告栏上没了那男人清俊的面孔,网络、档案能够搜索到的只有名字,就连一张相片都没有。

太久不见的人会逐渐消失记忆之中,江易去过一次公墓,大理石墓碑光洁冰冷,触感像极了那夜香溪的江水。

墓碑相片上的男人是副憨厚胖乎的长相,眼睛滚圆纯良,鼻尖生着片细小的雀斑,乍一看不习惯,看久了竟也挺顺眼的。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走前弯身放下一束林清执生前最爱的红色蔷薇。

……

“林清执死因不明,你分手失联,算起来是同一时间里发生的事,而所有事件背后都逃不开霍家,这不是巧合,他的死你知道什么?”

江易静了静,说:“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别问了。”

江易不再说话,赵云今没再追问:“现在不说没关系,我早晚会知道。”

她拉过被子:“江易,有些事坦白与否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结果,今晚我不逼你,但事关我哥,你想清楚后好好答复我。”

一场煎熬的心理较量胜过最冰的冷水澡,药劲没过,但刚才的心情已然不在了。山涧又落起小雨,没人监视的夜柔和寂静,簌簌雨声拍打窗户,赵云今鼾声轻微,转眼入睡,江易躺在床的一侧,做不到她这样没心没肺。

江易于静夜里起身,借着雨夜微弱的月光,端详她面庞。

过往未明,前路未知,身旁还有虎视眈眈的男人在,可在她心里似乎都不重要,她睡得无比香甜,是赵云今惯有的作风。

夜里的时间缓缓流淌,直到赵云今点燃的红烛燃烧至最后一截,天边才抹过一丝鱼肚白。

江易在她房间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

雨后初晴的空气里泛着泥土清新的味道,江易出门时,何通正坐在湖边垂钓。

他线上没挂饵,桶里没有鱼,在那坐了一上午,除了寂寞什么都没钓到。

江易站在他身边,眺望远处湖景。

何通脸色煞白,不知是不是虚耗过度,本来就白的肤色显出几分病弱。

“你跟赵云今都是狠人。”他说,“我一小喽啰,不敢得罪。”

话中之意很明确,显然昨天的谈话他已经和赵云今达成了一致意见。

江易站了会,从衣兜里掏出药.粉的包装丢到他面前的地上,何通垂眼去看。

“味苦,建议混在口味重的酒水中饮用。”江易说,“既然是霍璋放心的人,不会蠢到连这么大的字都看不到。”

“人总有眼瘸的时候,难不成我还能故意露馅叫你拿到把柄吗?”何通漫不经心说,“你和赵云今是旧相识?别看我,听双喜说她几年前划过你的车,难怪她不待见你,宴会那天就刁难你擦鞋,昨晚又泼你一脸水,看来霍先生这次的算盘打错了。”

昨天赵云今说出那番话,江易不动声色,但心有余悸。

霍璋这一手安排就连他都没想到,那男人足够阴狠,就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能算计利用。

何通看起来作茧自缚,但如果没有那包药,江易和赵云今未必不会中霍璋的圈套。

霍璋身体有恙,赵云今这些年没有过男人,深山老林道路不通,孤男寡女又是旧识,这样的条件下,两人擦.枪走火也不是难事。何通在明知道他和赵云今从前有几分交情的情况下,依旧用了那包喝下去就会被发现的春.药,这怎么想都不会是霍璋心腹能做出来的事情。

——太蠢了,蠢得好像故意告诉别人这里面有阴谋一样。

江易看向何通,男人这几年又长了些斤两,原本就白胖,此时更显憨厚了,江易想起四年前他那张懦弱讨好的脸,和现在悠闲垂钓的模样大相径庭。

何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江易,你听过缠山的故事吗?”

缠山是一片绵延的山脉统称,其中海拔4300米的缠谷峰是西河市的最高峰,缠山几座高峰的山顶终年积雪,冬天几场雪过后满山皑皑。

早些年常有人去爬山赏雪,但山峭路滑,年年都有人在山上出事,不知怎么就传成雪山有不干净的东西吞人,描述的人绘声绘色,听故事的人津津有味,越是诡异越有人想去探险,可缠山就像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登山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政府不得不出来干预,久而久之灵异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听过。”

“你信鬼神之说吗?”

不等江易回答,何通就自顾自说:“我以前不信,但现在年纪大了,遇事总会没来由往那方面想。最近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乌志、老孙、韩巴子,接二连三出事都没落得好下场,这些人有三房的心腹,也有二房的亲信,乍一看没什么联系,但仔细想想,四年前那晚,他们全都在场。”

何通用他那双温纯的眼看向江易:“你说是不是丁晨凯的冤魂没走,找他们算账来了?这回是他们,下回又是谁?是你,还是我?”

雨后潮湿的空气粘腻着鼻子,痒痒黏黏,呼吸都透着股凉气。

江易昨夜没睡,神态疲惫,他目光凝固在远方山峦那处未褪的雪线之上。

清冷、孤寂,几十年如一日堆叠着落雪满满的死光。

过了好久,江易开口:“人在做,满天神佛都看着。”

何通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意有所指:“是啊,满天神佛都看着,就算真有冤魂索命,该怕的人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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