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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回到烂尾楼时,女孩全身滚烫,皮肤因高热散发着不正常的粉。她蜷缩成一团卧在角落,嘴里说着胡话:“妈妈……”

“……喂。”江易踢了她一脚,“起来吃药。”

小云今没有反应,像是做了噩梦极不安稳,江易将毯子丢在她身上,蹲下来拍了拍她手臂,上面的温度烫得他眉头一蹙。

小云今被拍醒了,挣扎着爬起来,江易递给她药,她浑身酸软,双手无力,手一哆嗦把水潵了一身。江易很烦,但出于优待“俘虏”的考量,还是强忍着扶她起来,他将药塞进她嘴里,矿泉水瓶口怼上她的嘴:“张嘴。”

女孩脸颊干净细腻,戳上去像棉花糖一样松软,离得近了,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味,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开始懂得一些男女有别的道理,江易略微有些不自然,手没拿稳,水瓶怼歪,一不小心倒进了小云今的鼻孔里。

小云今咳嗽了几声,她生病了还被人这样对待,纤细的眉毛皱了皱,努力把药片吞了下去。

江易用毛毯把她包起来,裹成一个小蚕蛹丢到地上:“睡觉。”

“哥哥,我头疼。”

“你闭上嘴,头就不会疼了。”

江易倚着墙壁,虽然比小云今高不出多少,却显出一种少年老态的模样。他不言不语,望着断壁残垣外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发呆。

小云今一拱一拱的,像只小毛毛虫一样蠕动在江易腿边,她丝毫不见外,将小脑袋搭在江易腿上睡觉。江易要抽腿,她死死压住:“给我枕枕……”

女孩低低呢喃:“头好晕。”

脸皮真厚,江易心想。

*

小云今吃了退烧药,高烧夜里退了。

第二天一早江易睡醒,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确认已经恢复正常温度了,起身离开。他一晚没回家,进门时江滟柳正在吃早饭,一杯豆浆两根油条,旁边剩了半根是留给他的。

“我今天去烫个头发,午饭你去巷口米粉店吃,我跟老板打过招呼了。”江滟柳丝毫不关心儿子昨夜的去处,吃完饭坐到梳妆台前描眉画眼的,她注意力全在自己脸上,漫不经心说,“你白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作业。”

她化完妆就拎着手包出门了,江易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只在抽屉里翻出两个五毛钢镚,他将钱踹进兜里,叼上半根油条出门了。

他回到福利院打探动静。

天空湛蓝无垠,院外的蔷薇花开得绚烂。福利院十分平静,往日还能听见女孩们在院子里打闹的动静,今天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天地静悄悄,只有风吹蔷薇花叶的簌簌响声。

江易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只好回到油灯街。

女孩烧已经退了,正坐在烂尾楼里吃油桃,江易一无所获有些烦躁,没给女孩什么好脸色。

小云今从墙边掏出几个桃子递过去:“外面的荒地上有果树,我爬上去摘的,给你吃,吃完别不开心了。”

江易抬眼,看见女孩明艳娇嫩的脸蛋,美好的东西是能治愈人的。

他没那么烦了,接过桃子,心想就再包庇她两天,两天后就把这小杀人犯送给警察换钱。

“桃子不顶饱,好饿。”小云今摸了摸扁巴巴的肚子,她从昨晚起就没吃过饭,小病初愈嘴里寡淡想吃点有滋味的,于是问道,“你家里有没有吃的呀?”

“没有。”

“我只吃一点点米饭扮辣椒酱就可以了。”

“没有。”小江易不为所动,“我家穷,什么都没有。”

小云今若有所思盯着地上的药盒和毛毯:“你家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她狐疑地看着他:“不会是你偷的吧?”

江易:“……”

“偷东西不好,要被老师和妈妈骂的。”小云今窥他表情,就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正,她苦口婆心教导他,“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可以吗?”

江易反问:“我偷药是为了谁?”

小云今十分礼貌地说:“是为了我,谢谢你。”

江易无言以对了,女孩灵动漂亮,和学校里那些脏兮兮的鼻涕虫不一样。幼年的江易言语匮乏,还无法形容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她像个粘人精,但粘得并不让人讨厌。她说话做事自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一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孩。

“哥哥,你不上学吗?”

“不上。”

“为什么不上学?”

“不喜欢。”

“我很喜欢上学。”小云今托着下巴看他,“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都是福利院的老师教我念书,讲得好没意思。我想回以前的学校,那里可以用电脑玩小游戏、可以弹钢琴,还可以学英语,你学过英语吗?”

江易没吭声。

“我教你吧。”小云今坐正,看着江易,“跟我念,bread,卟——瑞——德,你知道bread是什么意思吗?”

“是面包,香喷喷的面包。”小云今砸吧下嘴,鬼灵鬼灵的眸子眨了眨,“好想吃面包啊。”

江易:“……”

他兜里还剩下昨天舍不得吃完的半块蛋糕,是打算再今天当午饭的。

“好饿。”小云今朝后一仰,倒在毛毯上打滚,她的上衣翻卷,露出一个白乎乎的肚皮。

半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江易想。

女孩将脸埋在手臂间朝他的口袋偷瞄,江易:“……”

人质要养肥一点才好卖,他默默告诉自己,而后掏出了口袋里的半块蛋糕递过去。蛋糕放了一晚上有些变质,加上没有包装直接塞在兜里,弄掉了许多碎渣,脏兮兮的。

女孩小脸上满是嫌弃:“算了。”

她说完又有些不甘心,一脸天真地说:“你知道吗?楹花路有家苗苗面包房,里面卖的巧克力面包最好吃了,我妈妈以前常常买给我,我每次生病以后都会吃那个。”

江易眼皮子突突跳,听她一本正经说:“哥哥,这次你不要再去偷了?”

“……”

“我什么时候说要买给你了?!”

*

“那边有个空瓶子,去捡。”

小云今跟在江易身后,屁颠屁颠跑去捡起水沟里的矿泉水瓶。

江易手里拖着一个破麻袋,里面装了满满一袋塑料瓶,是两人捡了一天的成果。

天色擦黑,远处天边露出一抹晚霞的艳色。

江易掂了掂袋子,弯腰捡了两块石头塞进袋子里。

小云今拉住他的手:“不行。”

“你还要不要吃面包?”

小云今点头,又说:“但我不想你为我骗人。”

她把石块拿出来:“今天不够明天再捡,我晚一天吃就是了。”

男孩比她高半个头,她仰头凝视,他脸庞稍显稚嫩,却也已经有了英俊的雏形。他虽然冷言冷语,但嘴巴毒不妨碍他在很努力地捡空瓶子,从昨晚喂她吃药,到今天想办法给她买面包。小云今觉得男孩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冷漠。

“哥哥,你真好。”她甜甜地说。

江易一脸不吃她这套的冷淡表情,酷酷地说:“去废品厂。”

……

楹花路的傍晚是很好看的。傍晚靛蓝的天幕散着幽幽的清光,绯色的晚霞还剩最后一点头角,像朵生在夜晚水面上的红莲,招摇着浓艳的姿态。暗色与霞光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于是天空变成了绚烂的画板。

两个小小的人影一前一后走在天光未尽的小路上,两边绿树匆匆,如油画入景。

个子矮一点的女孩一蹦一跳,沿着花坛的小窄边走平衡木,她两根白净的胳膊平伸着,快乐得像只小鸟。

苗苗面包房灯火明亮,小云今开心跑进去,趴在橱窗上选面包。

江易跟在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脏脏的衣服,和这明亮昂贵的蛋糕店格格不入。

小云今捡了一天瓶子,身上不见得比他干净多少,但她脸色是坦然的,回头朝他招手:“你快来。”

她指着里面一块巴掌大的小面包:“就是这个。”

江易攥着手里卖瓶子得来的五块钱去结账,店员将面包包好,温柔地笑笑:“十五块钱。”

江易愣了愣,没想到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个小面包竟然这么贵,他的钱连买上半块都不够。小云今也愣了,但她很快缓过神,拉了拉江易的衣角:“算了,明天再来买吧。”

江易望着女孩失落的神情,眼珠子转了转,他回头看了眼四周,确定店员要绕一圈才能走出柜台出来捉他后,把小黑手伸到蛋糕盒上。他一手抓着袋子一手扯着女孩,昨晚一样故技重施,转身就跑。

可这次没能成功,他才跑出两步就被在隔壁橱窗前选蛋糕的客人拦住。

是个带着棒球帽的少年。

他拽着江易的胳膊,屈指弹了下他脑袋:“小弟弟,你还没付钱呢。”

江易目光凶狠,盯着他:“放开。”

他伸出脚去踢那少年,却轻轻松松被制住,少年将他手臂反压在身后,掀开帽子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哟,还挺凶呢。”

一旁的小云今咬着嘴唇:“你不要打他,是我想要吃面包的,要打就打我好了。”

少年笑了笑:“吃东西要付钱的,拿了就跑可不好。”

他掏出二十块放在柜台上:“请你们吃。”

江易揉着发痛的手臂,并不领情,小云今怔了怔:“谢谢。”

少年背着双肩包,一副高中生模样,他买好自己的东西,挥挥手离开。

小云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江易说:“那个哥哥人真好。”

男孩刚才被钳制的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身为一个八岁男人的尊严被那少年按在脚下踩得粉碎,加上小云今又在旁边说这样的话,他出离地愤怒了:“你刚才还说我真好,到底谁是你哥哥?!!”

小云今:“……”

……

江易人不大气性不小,一个人坐在烂尾楼破损的边缘的生闷气。

小云今坐在她身边,两条小腿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十分自在。

她拆开面包的包装盒,江易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但他还在气头上,一言不发。

女孩将面包一掰两半,将大的一半递过去:“喏。”

江易别扭:“我不吃他买的东西。”

“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长大,只有长大了,你才能打得过他呀。”

江易转过来:“我问你,我好还是他好?”

“当然是你好。”小云今想也不想,“你会带我离开孤儿院,会为我偷药,会带我去捡瓶子,还会抢蛋糕给我吃,你是最好的。”

江易脸上的愠色消了消,心想这个小马屁精还算会说话,就让你再逍遥两天,等过几天,你就会被关进监狱,再也不能拍马屁了。

他和小云今一起分吃了面包,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头顶清澄透亮的月光。

小云今吃了想吃的东西,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

她仰躺着望向天上皎洁的月亮,平静安详,像昨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怕吗?”江易忽然问道。

小云今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警察叔叔找到我,他们一定会把我枪毙的,做了错事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我不害怕,说不定死了以后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呢。”

男孩看她一眼,问:“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还没有吃到想吃的东西,还没有喝到想喝的饮料,还没有玩够,等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我会去向警察叔叔自首的。”小云今淡定地说。

那怎么行。小江易暗暗想,你要自首了,我的钱怎么办。

两个小孩坐在绝美的月光之下,依偎着看了会月亮。后半夜女孩困了,昏昏沉沉睡过去。她又做梦了,嘴里呢喃着喊着“妈妈”。江易没有睡着,听着晚风吹拂楼下草丛的沙沙声和微弱的虫鸣。

他听着女孩的梦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江易坐起来,就着月色端详女孩安详的面庞。

就当是送她一场最后的美梦,男孩不知第多少遍这样想。

*

江易溜回了福利院。

女孩们住在三楼的集体宿舍,他一间间摸过去,在一张没人睡的小床上看见了小云今的玩具小马。他夹在腋下,又要悄没声溜走,走到二楼时,他听见尽头的会议室传来男人的低语,那声音有些耳熟,他走近去听。

“人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

“那丫头会不会说出去?”

“王总放心,馨馨已经安抚好了,就算那丫头出去乱说,我们也肯定堵住她的嘴。”

小江易躲在暗处,看见应该死在昨夜的男人,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走出来。

男孩面如死灰站在原地。

他望向手中那找来逗“俘虏”开心的玩具小马,想起了昨天爬墙时为了拉小云今而弄掉的零食,想起了深夜里冲进药店抢走的矿泉水和退烧药,想起了自己白天顶着烈日在太阳下辛苦地捡着矿泉水瓶,想起在苗苗面包房伸手去勾柜台上的面包……

他在女孩最后的时光里尽可能给她带去欢愉,并不是出于善意,而是他是要拿女孩去换钱,不对她好点怕她跑了,而女孩能换到钱是因为她杀了人,但此刻,她“杀死”的那人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他那即将到手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想起自己这一天一夜的辛苦,小江易的天,轰然崩塌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短短时间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一刻,男孩的眼睛竟然微微湿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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