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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从缠山回来后生了一场重感冒,越是平时强壮的人越是病来如抽丝,回途的路上觉得头晕目眩,到家后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他这觉一直睡到天黑,睁开眼时头疼欲裂,鼻子也堵得透不过气来。屋里黑漆漆的,手机没电不知道几点了,他爬起来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显示了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赵云今的。

江易回拨过去,铃声却在门外响起来。

赵云今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趴在门口的栏杆上看雪。今晚没有月亮,越显得路灯的光明亮,细雪在无风的夜里轻悠悠飘下来,像绕着路灯飞旋的夜蛾,这样的夜里,万物静谧而美好。少女伸手去勾,雪片落在她掌心,没一会就融化了。

“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她拍了拍手上的雪水,脸颊冻得红红的,“我猜到你会头痛,所以带了药来,这里有些吃的,是商场关门前我去买的,今天除夕,一起守岁吧。”

赵云今第一个电话打在下午五点,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猜出江易大概率在睡觉,就一直在外面等。

江易不是会轻易将情绪流露在脸上的人,但他确实没想到赵云今会在除夕夜从家里偷跑出来陪他,那一瞬间的惊讶是装不出来的,哪怕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赵云今依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惊喜。

“你来这里家人知道?”

“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少我一个虽然会少了点热闹,但还不至于没有年味。”女孩笑着说,“倒是你这里,如果我不来,不知道得多冷清。”

江易把东西拎进去,早前他去燕子家借的锅碗瓢盆都还在,晚饭倒是不成问题。

屋里很冷,江易打开电烤炉取暖,赵云今把吃的拿出来加热:“你今天不用去于水生那吗?”

“他和三太一起过年。”江易一天没喝水了,嗓子发干,“三太不愿意看见我。”

赵云今和霍明泽在一起的时候听他提起过霍家的琐事,知道他口中的三太是哪号人物,当初这位能够傍上霍嵩,其中也少不了于水生的苦劳,可当时谁又能预见到后来的事——在霍嵩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敢这样颠鸾倒凤不知收敛地胡闹。

“你又不是于水生亲儿子,她有什么可不待见的?”

“于水生最落魄的时候成日在油灯街鬼混,我妈和他好过一阵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男人老相好的儿子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她能容我到现在……”江易话音顿了顿,嘲讽地说,“没准是于水生还念我妈点旧情。”

话虽这么说,却没看出于水生哪里念旧来。

让江易住在油灯街这样的腌臜地方,连套好点的房子都舍不得给,让江易去看歌舞厅,动辄就要抡钢管镇场子,力出了不少钱却没几个,让江易去死敌恭叔的kk砸场子,差点不能全乎回来……江易这些年过得算不上好,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自己倒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嘴上说江易是干儿子,实际和双喜那便宜老爸武大东一样,都没把人当人,不过是养着条狗看门罢了。

赵云今挺看不上于水生这样的做派:“你为什么还跟着他?”

“还他人情。”江易说,“没他我早饿死了,我不喜欢欠别人。”

“几顿饭的人情你要还多久?”

“他养了我六年。”

从他九岁那年被于水生带回家,一直到十五岁自己想法子谋生,这六年的开销都是于水生承担的,虽说过得没多好,但至少有口饭吃有间教室读书,江易并不是个重感情的人,相反他算得清清楚楚,人情一还就瞥开关系,绝不逗留。

赵云今漫不经心:“不就几顿饭?换成钱折给他就是了。”

她去洗手,冷不防水龙头里出来的水是冰的,她触电般缩回手。电烤炉的温度还没蔓及屋里,不光是水,整个屋都是阴冷的,江易说:“床上不冷,我刚躺过还有热气,没想对你怎么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赵云今收回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哦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话很不相信似的。

江易接过她手里的菜:“我来吧。”

赵云今是当惯了大小姐的,洗菜做饭这活原本也不适合她,江易这么说她很自然的就松开手,跑去烤炉边取暖了。

两人一个准备晚饭,一个安静烤火,谁也没有再开口。赵云今抬眼四顾,看了看小屋泛黑的墙壁和年久失修有些发霉的家具,热好的饭菜飘来浓浓的油香味,窗口透来微弱雪光,映在江易英俊的脸上。她忽然有种置身上个世纪居民楼里的错觉,一切都是旧的,但旧中却有温馨的味道。

赵云今细细端详江易,从认识起就觉得奇怪,一个社会败类、无良痞子,换作平时她绝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接触,更不可能让他白白占便宜,可他是江易,一切就发生得顺理成章,无论他怎么在嘴上刻薄她,举止冒犯她,赵云今从没有真的为此生过气。

——就算是个痞子,也是个不让人讨厌的痞子。赵云今偶尔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江易很熟悉,无论是他的冷漠还是他的炽热,都似乎在哪见过,明明相识不久,却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江易看似在摆盘,却把她的一切动作都收入眼底。

赵云今笑笑,没有接话,起身去烧热水。江易热好饭菜时,赵云今已经把他晚上要吃的药泡好了,药用宽口的玻璃杯装着,颜色像可乐,她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坐在桌子对面。江易家没有电视,只有一台很久没用的老式收音机,他按开,一段沙沙的杂音过后,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的声音传出来。

“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今天是除夕夜,在农历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我在此向各位送去衷心的祝福——”

西河禁放烟花,夜幕已经深垂了,街上却依旧安静,除了落雪和灯光看不见别的影子,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今晚为什么过来?”

“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欠别人,你陪我去缠山,我陪你守岁,不是很公平吗?”赵云今抿了口牛奶,唇上漂着翻白的奶沫,“你以为我为什么来,不会自恋到觉得是因为我想你了吧?”

江易没理会她调笑的话,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条五色线绳,是赵云今之前无意发现的那条,除了新旧不同外,和她手上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送你了。”

赵云今摩挲着手腕上旧得不像样子的线绳,线已经松了,再戴些日子说不准会断掉。她接过江易那条:“真的一样,连彩线的顺序都不差。”

“凑巧吧。”江易淡淡地说,“到处都有卖,不值什么。”

赵云今摘下旧的放好:“这算新年礼物?那我也要回礼,你想要什么?”

江易只是想将那东西送她,并没指望她回送什么,她这样一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要什么,忽然想起去阿财那的时候看到便利店里卖的情侣挂坠,挺廉价的不锈钢料子,但却是学生小情侣里最时兴的礼物。

“那有什么好?”赵云今嘀咕,“等开学了给你买一条。”

……

一顿饭吃了很久,收音机里的女声开始新年倒计时。

赵云今举杯:“新年快乐。”

江易和她碰杯,喝下了那杯苦味的感冒药。

虽然看不见画面,但春晚的声音依旧热闹,赵云今关掉收音机,小屋里只剩下江易洗碗的水声。这是赵云今过得最安静的一个新年,也是最自在的一个,没有林家亲戚上门拜访,也不用穿得正式待在客厅陪客人聊天,想躺就躺,想坐就坐。

一切都收拾好后,江易将烧好的热水袋填进被子,忽然说了句:“要换张结实的床。”

赵云今不好好坐椅子,手臂搭在椅背上,支着下巴故作纯情地看他:“多结实?”

“至少干你的时候不能晃。”

赵云今按了按,那床吱嘎吱嘎晃了两下,她撩开床垫,见下面是几块木板垫在箱子上拼起来的,勉强能算是个床。

她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老规矩,你睡沙发,但今天你生病了,如果实在难受,我睡沙发也行。”

屋里灯灭了,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江易揽过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不可能。”

“赵云今,上了我的床,就别想下去。”

屋外砰得响了一声,不知谁在偷偷放烟花,炸亮了半边天空。

在那短暂的光亮之中,江易撑起身吻了吻她鬓角的头发:“那天在山上,你说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赵云今面朝他,一双澄亮的眸子弯弯,笑得没心没肺:“意思就是看我心情,心情好了,你可以抱我吻我,心情不好,你就什么都不是。”

江易握住她放在枕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叠放在她蓬松散开的头发旁:“我感冒了,病气不能过给你。”

就在赵云今感动于他的体贴之时,江易又适时补充了一句:“不然把你干.死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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