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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px009是专门针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性药物,最常用于拷问。

松川药厂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才将它研发出来,每一支都价格高昂,这些年来通过非法走私不知卖了多少给境外组织。

人在撒谎时,大脑内的杏仁体会发生活性闪现,并产生应激激素,tpx009的作用是阻断激素产生,压抑杏仁体的活性,使被注射药物的人处于一种难以说谎的状态中,但同时此药也会影响到大脑内其他区域的活性,令被注射药物的人能简单地回答问题,却难以在大脑活性降低的情况下产生复杂的思路和逻辑。

江易此刻仿佛处于冰川之巅的火山口,被冷与热两种感觉裹得密不透风。思维陷入迟滞,沉入泥沼,无法隐藏和思考,但深深印在灵魂里的人和事却格外清晰,如架在火上炙烤,每一寸都叫嚣着四处寻找能朝外逃逸的豁口。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轻飘飘立于柔软的云上,让江易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江易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十几岁时,同龄的孩子脑海里早已忘记了孩提时发生的事,他却能一一记得。

他记得四岁那年油灯街傍晚常常袅娜起的炊烟。

和城市别处的都不同,劣质煤冒着土褐色的杂烟,每每做饭烧火,周围的女人都会呛得拼命咳。江滟柳从不做饭,她点一支香烟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看其他女人浸在油烟里,总瞥瞥嘴角,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

他记得六岁时藏在深巷里砖瓦缝中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的小花猫。

小江易拨开瓦片,将小猫带回家养在门口的纸箱里,每天偷偷省一口饭来喂它,江滟柳发现后,扯着猫尾巴将它从二楼摔了出去,女人刚被嫖.客折腾完,衣衫不整,满脸倦容,长长的指甲戳着他额头骂道:“老娘养你都不容易,还巴望着我养它?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记得八岁时遇见的女孩。

孤儿院墙上大红色的蔷薇开得瑰丽绚烂,在碧空如洗的天幕下,天地万物都祥和,却怎么也比不上女孩的一缕发丝静美,她的小皮鞋,她的公主裙,她怀里的玩具小马,还有她用稚嫩软绵的嗓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她像上苍洒落人间的精灵,正用好奇的大眼睛凝望着他,可他那时太饿了,恶狠狠对视回去,只顾着将青蛙囫囵塞下,烫掉了一层干枯的嘴皮。

这样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八岁的江易从没敢那样想过。

他记得十岁时江滟柳的梅.毒。

她初秋送走最后一个嫖,客,深冬枯槁地躺于床上,呆滞地盯着小屋里残破的天花板,她肌肤上布满了梅子般暗红的疮,已经难见原本白净的底色。

——就像冬天下雪时的红梅林。西河少雪,梅花比雪多。江易为她烧水擦身时,脑子里忽然冒过这样的奇怪想法。

“兔崽子,磨磨蹭蹭的,想等死你妈吗?”

她嗓音蓄着浓痰般沙哑,这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江易端着水盆走到床前时,她已经咽气了。男孩第一次得见死亡,亲眼见一个人的生命力在眼前一点点流逝,却冷静得比成年人还可怕,仿佛那人不是他母亲,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妓.女。窗外月色正酣,他将烧好的热水倒掉,拿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坐在饭桌前写算术题。

他记得第一次见于水生时,是在江滟柳死后第三天。

他每天照常上学下学,外面的世界寒风凛冽,却也掩不住女人的尸臭。于水生赶来油灯街,皮衣、墨镜,一副大哥的派头。他没有理会床上的尸体,粗粝的手捏住江易的下巴壳,强迫他仰视自己。

“鼻子有点意思,眉毛也像我。”于水生喃喃地念他名字,“阿易,阿易……江滟柳给你取这名字,怕不是想你在这世界上活得容易?”

他不屑地笑了笑:“真不知天高地厚,俗世就是道滔天苦海,人活一辈子,没谁能过得容易。”

阿易,那是江易第一次思考自己名字里的含义。

于水生说江滟柳为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活得容易,可江易从不那么想。

那女人也许只是随意取的名字,再也许,她只是想自己活得容易。

……

负三层的灯光晃了一下,大脑里熔岩般的灼烧感使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颤抖着身体,嘶哑地说:“江……江易。”

药效发作了。

霍璋问:“你今晚从北区六楼的杂物间取走了一张丁晨凯当年留下的存储卡,是,还是不是?”

江易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神情,也看不清眼眸。他少年时打过电子游戏,每逢击杀或失败,系统里总会出现的朦胧的画外音。此刻耳朵里的男声对他而言就是如此,仿佛凭空出现,在他世界中央打上一道混沌的字幕,他只能依稀辨认出三个字。

——丁晨凯。

这名字陌生,但细想起来又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江易用他那已经迟滞的大脑思考,一卡一顿,而后隐约在记忆中翻出一些已经蒙尘的碎片,擦掉灰,翻过来,镜面上映着一张如月亮般皎洁温柔的面孔。

“你年轻干净,还有机会走正道。”

“做坏事承认得坦坦荡荡,存善念反倒羞于启齿了?”

“学学其他人都是怎么当不良少年的,心理包袱别太重,你越这样别扭,我越觉得你有点可爱。”

“江易,别跑!给我停车抱头,蹲在墙角!”

“跟着我做,爸爸,对不起,爸爸,你好帅……”

“我信你。”

“江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们云今了?”

“财富、权力、家境、地位,这都是世俗加注于人身上的负累,如果要嫁的是自己妹妹,比起钱和地位,我更看重对方内心的品质。”

“我也是凡人,是人就会遇到挫折,哪有你说得那样无所不能?”

“小子,我把最爱的妹妹交给你了。你得对她好,要是敢欺负她,就算以后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捉回来,往死里揍。”

“我守了云今这么多年,是时候把她还给哥哥了。”

“离开前你曾问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让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无法回来听你亲口说了。但如果你再问我,我一定不会啰嗦地嘱咐你要做一个好人,因为你懂得是非对错。阿易,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终此一生,不必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记忆镜面上的场景轮转,他瞬间坠入四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

棺厂灯灭,男人拖着那条被打折的残腿,直直朝他扑来——

一片漆黑,身后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江易被抵在坚硬的机床上,听他在耳侧匆促地低声说:“小东山,451612,一定要拿到它。”

闪电劈过,光从顶棚的缝隙里照进来。

江易二十年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茫然无措,他听得见,看得见,也能触摸,但身体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就着闪电的光亮,他看见了男人箍着他衣领的手上带着一只黑色塑料的电子表,是去年男人生日,在香溪水边,他亲手送他的。

那时男人笑得温柔,一举一动间风华正茂,他说:“那我可得好好戴它,一定不能弄坏了。”

男人一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个漆黑的窟窿,在这样的夜里散发着叫人心惊的血腥味。

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瞬间回来。耳边是瓢泼嘈杂的雨声,眼里是不时划过天幕的闪电和慢慢靠近的黑影,男人的指尖搭在他手臂,泛着透骨的凉意。

江易捏紧手里的钢管,声线冰冷:“哥,我带你走。”

“走不了。”男人笑笑,于暗夜之中,俊朗不在,可怖又凄凉。

他一字一句说:“阿易,如果还当我是哥哥,就动手,杀了我。”

那声音低微,听在江易耳里,却如惊雷炸响。

……

“是,还是不是。”霍璋极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江易的音量很低,似乎随时要昏厥过去,他说:“是。”

霍璋眯了眯眼睛:“存储卡你交给武双喜了,是还是不是?”

如果不是金富源提醒,他不知道丁晨凯当初还留下了这种东西,武双喜一路从小东山跑到油灯街,虽说路上没和人接触,但万一随手丢在哪里,对他而言,也是不可估量的危机。如果江易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存储卡交给武双喜,那一切都还好说。哪怕不在他身上,也一定藏在北区某个角落,找就是了。

江易说:“不是。”

“江易。”霍璋唇边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你是警察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于江易身上。凡是霍璋的亲信,手上都沾过脏,松川药厂走私消息泄密的事,一定是警察从中作梗,如果真被逮到证据,他们这些年做过的事一定不得善终,因此他是与不是,这个答案很重要。

如果江易是警察,那么这个人一定要尽早清理掉。

如果他不是,那警察的耳目另有其人,这关系到松川药厂的生死存亡。

……

江易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零散的画面。

暴雨之后,西河一下转入夏日炎炎。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星期,天气溽热蒸闷,院里的葱郁的树上响彻着早晚不歇的蝉鸣。他躺在床上,任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再流。他去洗脸,水面映着男人温柔的脸,他将头浸入水里,让自己无法喘息,只为体会那濒死一刻的窒息,当他离开水时,破碎的水面上已经不再出现男人的脸。

他撑着洗漱台,大口地喘息,如幽灵一般,男人的面孔又浮现于镜中。他一拳将镜子打碎,转身时却发现狭小的屋里,那人无处不在。

——窗户的倒影里、飘飞的窗帘后,吊灯光影中,还有他完全的睡梦里和半梦半醒时的床前。

男人没有怪他,没有怨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为他复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易,安静得像一个梦。可江易几乎被痛苦折磨得无法呼吸,他曾彻夜难眠,坐在窗口就着星空抽上几宿的烟。有时夜幕阴沉无月,有时则星光璀璨,晴朗如昼。

晚风里有邻家电视里的小曲儿声,有小姐在暗巷里嬉笑打俏声,有巷口夜宵摊上冒起的油烟味,也有女人身上浓浓的脂粉香。

世界还和从前一样,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转,今夜灯火还在,夜空还在,星星也还在,只是没了月亮。

那人是一束光,是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可是现在,月亮碎掉了。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那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这么多天来,江易一直睡不着,此刻不知是窗外那小调太悠扬还是夜空太静谧,竟然有困意涌来。他按灭指间的香烟,平静地躺在床上,困扰着他的事情在这一刻化为飞灰不见。

他闭上眼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从前,林清执带着他和赵云今在香溪放孔明灯,男人手里的灯笼越飞越高,飘过香溪落到了对岸。

江易问:“哥,你在灯笼上写了什么?”

“我的理想。”

“理想是什么?”

他笑着回他:“你猜猜看。”

于是江易去追孔明灯,他走过草地,淌过香溪,跋涉过河岸旁望不见边的芦苇丛和沼泽。

他没有追到那盏灯,却在芦苇丛里捡到一盏破碎的月亮,他捡起来捧在手心,将月亮一点点拼回原样,挂回它本该存在的天空。

……

风和日丽那天,林清执在香溪边递给他一张协警报名表,他不止一次说过,江易适合做警察。

如果没有林清执,江易是厌恶这个职业的,成日打交道,被耳提面命着,恶感与日俱增,没人会想做自己不喜欢的职业。但林清执,他似乎可以赋予任何事物以光和热,经他以后,警察这行业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江易将协警报名表放在桌上摆了很久,也曾去警局前转过。

那张表格早已过期,他在网吧打开了协警报名的网址,闻着网吧烟雾缭绕的味道,忽然想起了老棍儿。

老棍儿生前最爱烟酒,一口烟,一口酒,配上二两酱牛肉,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牛肉他最好城东菜市场那口,江易曾为了给他买下酒菜骑摩托跑了半个城,他低伏做小,甘愿被使唤不过是为了老棍儿的千数,和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当年老棍儿断手断脚后被人请去公海赌了人生最后一场,成,安然无恙,败,葬身海底。他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用一双废手出千赢了赌局?无论怎么想,都是神乎其技。老棍儿对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局讳莫如深,从不肯告诉江易,直到他死那天才漏了底,不将那秘密带进棺材里。

他走得还算安详,就连声音都比平日清朗:“真亦假来假亦真,公海上那群人眼睛刁钻着,一个个都想找我的破绽。”

说到这,老棍儿露出了他生命里最后一抹自得的笑意:“可如果根本没有破绽,我没出千,他们又怎么找呢?”

林清执希望他走正道,江易当上协警,他一定开心。

可当协警能做什么?发一身警服,日复一日帮助警察处理琐事,湮没在忙碌的生活和琐碎的岁月里。谁还记得那男人?谁还记得小东山?哪怕最后凶手归案,也不过是几十年牢狱之灾,再舒服点,一针下去安乐死,连罪都不用受。

真亦假来假亦真,与其从外破开黑暗——

——倒不如就这样做个混混,去黑暗里走一遭。

十九岁前的江易从没走过正道,十九岁后,他依然没有。

……

江易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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