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明的家属!”苏晨试探着喊了一声。
“大夫，我是，我是他的女儿，张静。”
”咦？是你啊?”等到女孩儿回过头，苏晨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个女孩苏晨在昨天去外科寻找楚晨曦拿东西的时候见过。
而她的母亲在外科住院，今天父亲又是因为突然心脏病入院。
苏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你说心疼也好，无奈也罢，更多的还是尴尬，这个世界总是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大夫，谢谢你昨天的帮忙，我妈妈已经在外科住下了!”张静脸色有些低沉，可以理解，这种事情换做是谁，谁都不好受的。
”你爸爸发生正后壁心梗，他之前在哪里诊断的冠心病，最近有没有频繁地心绞痛发作?”虽然不愿意，但是苏晨还是要说出这些事情。
张静一脸迷茫的看着苏晨：”心，心绞痛发作?”
“是的，他随身携带硝酸甘油，这是治疗心病的药。他应该有冠心病诊断，我们需要调他的既往病历。”苏晨开口说道。
“他的情况我不熟悉。”张静惨笑的摇了摇头。
”你不熟悉谁熟悉呢?你妈妈呢?知道吗？”苏晨一头的雾水。
张静没有说话，低下头，而眼中的泪水也是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你别哭，你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可能治好你的爸爸妈妈。”苏晨有些心疼。
”谢谢你苏大夫，我爸爸他这些年在监狱。”张静说到这里，声音颤抖的厉害，以至于都说不出话来，而苏晨所能做的，只能静静的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我两岁的时候，我爸就因为过失杀人入狱了，三年前刚刚刑满释放。”张静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靠在墙上，慢慢的蹲下去，无助的哭了起来。
”你如今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在这个时候，你只能坚强。你放心好了，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苏晨又给张静递了两张纸巾。
”谢谢你苏医生，你是好人。”张静盯着苏晨说道。
对于好人卡，苏晨完全的不在乎，只要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就可以了。
“还有没有其他人了解你父亲的情况?我们需要知道他的病史，还有曾用药。”苏晨说道。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为了不连累我和我妈，父亲一直在外面打工，除了送钱，他是很少回去的。而今天是他工友给我打电话，我才赶到他的工地，没想到，没想到他病的这么严重。”张静也是绝望的低下了头。
”你是张林明的家属?”王强主任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这是我们科室的王主任。”苏晨介绍道。
”您好！王主任，我是张林明的女儿!麻烦您了！”张静站在王强面前，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
”这是我应该做的。”王强主任说完，也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晨。
随后苏晨就将张静的相关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然后苏晨看到，此刻的王强主任也是很为难，毕竟这种人间悲剧，就算是作为一线的外科医生，王强主任也很少碰到。
"你爸爸现在的心脏情况，必须是要做溶栓治疗。可是他的肝肾功能很不乐观，我们现在急需他的既往病历，才能做针对性的治疗。”王强有些担心的看着张静。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静接到一个电话。
”苏医生，我妈妈忽然昏迷了，已经上呼吸机了，我得马上去看她!”挂断电话，张静一脸焦急的说道。
”可是你爸爸这儿也需要你签字啊。”王强主任说道。
”可、可是，我……”张静此刻也是手足无措的哭了起来。
"这样吧王主任，张静留在这里，我去外科跟负责的医生谈，有什么需要决定的，我给你打电话。”苏晨只能尽力帮助这个无助的女孩儿。
王强主任神色复杂的看了苏晨一眼，点点头说道：”那行，你去吧。”
“谢谢苏医生，谢谢！”张静感激的哭了起来。
……
“钱主任，我是急诊科的楚天，请问王翠娥的情况怎么样?”苏晨找到外科重症监护室，对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医生问道。
这是外科另外个副主任，叫钱正民，苏晨来医院报到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钱主任看了苏晨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病人的家属呢?
”事情是这样的，病人的丈夫因为心脏病突发，住进了我们急诊科的急诊室，这两个病人只有一个女儿，现在那边也是着急签字。钱主任，有什么情况您跟我说，我负责联系。”
苏晨的话，让钱主任有些发愣，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孩子的命可真够苦的啊!王翠娥的双肾功能基本上完全丧失了,现在已经引起多器官中毒!按照目前这个情况，透析也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月了!但是根据器官捐献中心那边的信息，排队的话至少要等三到五个月，而根据王翠娥目前的这个情况是肯定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谢谢钱主任，我去跟病人女儿商量一下。”苏晨的心情也是压抑了起来。
从外科icu出来，苏晨来到外科急诊室。
”王主任，这边情况怎么样?”苏晨担心的看了张静一眼，小声的问道。
“情况是暂时稳定了，但回旋支和前降支堵了百分之九十五,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进行搭桥手术!先做检查吧，如果他没有什么严重的禁忌证，明天一早就安排手术。”王强面色凝重的说道。
没想到，张林明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抓住王强主任的手腕。
”医生，我不做手术!我不做手术!不做，不做!”张林明的声音很是虚弱，但语气很是坚定。
“爸，爸，您胡说什么啊?咱们要听医生的!”张静急切的说道。
”我不！我不签字。我不做手术，我不同意，不做，不做。”张林明瞪大了眼睛，情绪激动的说道。
苏晨正准备说话，王强主任拍了拍苏晨的肩膀，轻轻的摇了摇头。
"张静，你和你爸好好商量一下。”王强说完，转身离开急诊室。
"呜呜呜，爸爸心脏病，妈妈肾衰竭，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怎么能承受的了这么多。”办公室里，武梦恬坐在椅子上哭着。
“梦恬，别哭了，王主任他们都在呢!”艾晓萌为难的拽了拽武梦恬的胳膊。
"王主任，你们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楚晨曦和郑晓琪先后走进办公室。
“情况有点复杂！病人的女儿要求手术，但是患者本人神志清醒，坚决不同意做手术!患者本人不同意，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违背患者的个人意志!”王强头疼的说道。
“那也不能干等着吧?这种手术最近几年咱们做过很多，成功率很高，这根本就不是个选择题!咱们的规定是生命为重，所以我提议，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对患者进行强制性的手术!”楚晨曦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强制手术，假如患者要是投诉我们的话，我们都得承担责任!”郑晓琪看了楚晨曦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
”主任，你们都在呢!？这是张林明最新的腹部ct,肝右叶发现肿瘤占位!我刚在仁济医院查到了他的病历，五个月之前，他被确诊为肝癌早期，但是他没有接受治疗。而最新的检查结果显示，肿瘤已经4.5厘米了，发现附近淋巴结浸润，无远处转移，综合评价为肝癌二期。”汪海脚步匆匆的走进办公室，把一张底片送到王强主任的手里。
“这人傻不傻啊?发现早期肝癌为什么不治啊?早期肝癌的治愈率不是挺高的吗?”名叫刘冲的医生一脸不解的说道。
“早年因为过失杀人被判死缓，几年前刑满释放又发现癌症!这么多年接连的打击，有几个人还能坚持住?”王强神色凝重的说道。
”可是他家人一直在等他，希望他能活下去!现在无论哪个单独的病情，都可以尝试治疗。但是他肝癌二期，肾衰，加上心梗，无论是手术还是化疗，都没办法做!”郑晓琪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肝癌二期，属于中晚期癌症！想要彻底根治，只有通过化疗控制，缩小肿瘤大小，然后通过手术切除，但是，就算是手术顺利的话，病人的存活率也超不过百分之五十六!
心梗单独治疗的话，通过药物控制，缓解病情之后,采用直接冠状动脉介入治疗，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根治概率，但是这两个病放在一起，那就成了绝症!
先治疗肝癌，在手术中病人心肌梗死的概率很大，就算是通过仪器辅助，心脏供血不足，也会引起病人猝死!
若是先治心梗，时间最短也需要三到六个月。在这期间，病人的肝癌百分之百的会到三期，也就是肝癌晚期，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
“郑主任，我们要怎么跟患者的女儿说呢？干了二十多年的大夫，最难的往往不是面对抢救室里的患者，而是对抢救室门外的患者家属来说亲口承认我们无能为了!”楚晨曦此刻开口。
“说不出口也得说啊，这是我们的职责啊!”王强主任一脸悲伤的说道。
”王主任，我去吧。”苏晨开口说道。
王强愣愣的看了苏晨一眼，然后沉重的点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吧。”郑晓琪毫不犹豫的说道。
急救室。
张林明戴着氧气面罩，面色苍白的跟白纸一样，就是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
而张静则是正在整理张林明的杂物。
”苏医生，郑医生，你们来了?”看到苏晨，张静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妈上了呼吸机之后，已经稳定了，谢谢你们了!”
张静的笑容，就像一根刺狠狠的刺在了苏晨的心口上。
对于病人来说，医生就是神，就是能够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神，但是苏晨现在却要对她说，我们做不到了。
"张静，你跟我出来一下。”苏晨的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我妈妈出事了?”张静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的问道。
“没有，我们要跟你说一下你爸的情况。”苏晨心疼的说。
而就在这时候,原本一动不动的张林民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他的脑袋也是拼命的往上抬，嗓子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苏晨拿开张林明的氧气罩，试探着问。
“翠，翠娥!我要见翠娥!"张林明的字就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短短几个字，就让他直接涨红了脸。
”你身体现在的情况，是哪儿都不能去的。更何况你老婆现在已经昏迷了，去了也没用的。"郑晓琪开口说道。
"呼哧，呼……我要见翠娥!我要见翠娥!”张林明就像是没听到郑晓琪的话，继续剧烈的挣扎着。
”让他们见一面吧。”苏晨看着郑晓琪求助的眼神，开口说道。
郑晓琪愣了片刻，无奈的点点头。
……
急诊重症监护室。
苏晨把张林明的轮床推到王翠娥的旁边，又把他的氧气罩换成了氧气插管。
“谢谢。”张林明一脸微笑的说道，只不过他脸色太过苍白，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凄凉。
”你老婆能听到，有什么话你跟她说就行了。”苏晨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王老师啊，你咋老成这样了呢?”张林明挣扎着握住了王翠娥的手，微笑着说道。
”爸，您说什么呢?"张静有些疑惑的问道。
”以前，你妈管我管的可严了!吃饭不能出声，不洗脚不能上床，下了班得赶紧回家，像个老师一样，所以我就叫他王老师，而每次我这么叫她，她总是笑。”张林明回忆着，诉说着，微笑着。
"这些我从来没有听我妈说过。”张静擦干眼角的泪水，尽量平静的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一个男人留给老婆和孩子的回忆，只是痛苦和眼泪，做男人做成这样，我真的是失败啊。”张林明一脸悔恨的说道。
“爸，您别这么说，我妈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您，她还让我不要恨您。她说，当初要不是您被人欺负急了，是不会跟人打架的，我妈说等您出来，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张静再也绷不住,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肆意的流了下来。
但是张林明就像是没听见张静说话一样，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王翠娥的身上，”你身体一直都不好，我也没能好好照顾你。你一个人把孩子拉扯这么大，不容易啊!小静这么懂事，你还教育她不要恨我，我这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娶了你这么个活菩萨呀!我吃了大半辈子的牢饭，算是还清了年轻冲动所犯下的罪!可是，欠你们娘儿俩的，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我知道你不怪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说到最后，张林明失声痛哭起来。
"张林明，你千万不要激动！你现在的情况……”
”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电子声，直接打断了郑晓琪的话，同时也让几个人全都心里一震。
苏晨赶紧跑上去，往张林明的嘴里塞了一颗速效救心丸和一颗硝酸甘油含片，然后又给他戴上了氧气罩。
一分钟之后，张林明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张林明刚刚清醒过来，又挣扎着去了氧气罩。
”小静，你出去一下，我有几个问题要咨询一下医生。”张林明的话让苏晨几人都是一愣，最常规的套路是医生和家属说话，这背着家属的，还真不常见，张静眼泪汪汪的看着张林明，又看了看苏晨和郑晓琪,这才放心的轻轻点了点头。
”医生，我在监狱里签了器官捐献意向书，我现在想把我的两颗肾捐给我老婆，你看可以吗？”张林明一脸期望的问道。
“不可以!张林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我们医生进行治疗!”郑晓琪毫不犹豫的说道。
”医生，我知道我自己什么病，没救了!早点死晚点死对我来说区别不大，我的死能换我老婆的命，值!”张林明淡淡的说道。
"是死还是活，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作为医生，我们有责任救治每一个患者!!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让你和你老婆都痊愈，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郑晓琪坚决的说道。
“医生，我跟你们说件事，你们替我保密啊，至少不能让我老婆和我的女儿知道。”张林明吃力的笑着说道。
苏晨和郑晓琪对视一眼，同时也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您说!”苏晨点点头。
”在五个月前，我和翠娥去体检，我就知道我和她的病了!当时我就多了一个心眼，就在医院做了个配型，老天爷保佑，我和翠娥的各方面的指标全都匹配!不过我把我们的病都瞒了下来!这样一来，只要不接受治疗，我就肯定活不了，只要我死了，就能名正言顺的把我的肾结我老婆!那样一来也省的你们医生为难了，也省的翠娥和小静为难。不瞒你们说，这也是我这辈子最聪明的一次。”说到这里，张林明竟然笑了，他笑的很开心，他竟然在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张林明，你简直是胡闹!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家庭不负责!你老婆，你女儿等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要一家三口团聚!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懦夫的行为，你就是个懦夫!”郑晓琪怒火冲天的骂道。
“对，我是懦夫。医生，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更对不起翠娥和女儿。现在，我只想要我的老婆好好的活着，难道我错了吗?”张林明的话，让郑晓琪再也绷不住，她的眼泪也犹如决堤一般流了下来，然后她快步走向监护室的门外，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医疗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绝对不能在患者面前哭，这会加重患者的恐惧感，从而影响患者的治疗。
苏晨赶紧浑身冰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系统，有办法救他吗?”这是苏晨最后的希望。
"没有。”系统冰冷的声音，让苏晨更加心寒。
作为一个医生，最绝望的时刻，就是病人躺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苏晨甚至在想这个世界有没有神仙，如果有，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这么普通的一家人，为什么会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惩罚?
"张林明，这种事情我们是做不了主的，我会把你的想法跟上面反映的。”苏晨尽量冷静的说道。
”谢谢你医生，像我们这种穷人，想活着不容易，但是想死却是不难的，我求求你，让我死的有尊严一点，我不想在我女儿面前太丢人。”张林明努力的笑着，但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张林明的话，像一记重拳砸在苏晨的心口上，他的意思很简单，你们要是不答应移植的话，我会选择自杀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自己的双肾移植到他老婆的身上。
医院不可能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苏晨也更不可能有那个精力。
张林明说得对，想活着是不容易，但想死却是不难的。但是这句简简单单十二个字的话，却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没有彻底的绝望，谁又愿意轻言放弃生命呢？
蝼蚁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我答应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在我给你答复之前，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为了你，也为了你的老婆和女儿。“苏晨的声音有些低沉。
”谢谢你医生，你是个好人!”
又是一张好人卡，不过这张卡真的太过沉重。
”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啊?”张静一直在病房门口等着，看到苏晨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病情还算稳定，你休息休息吧，这里属于无菌病房，你也不能一直在里面待着。这几天你得辛苦了，想照顾好你爸妈，首先你得把自己照顾好。”楚苏晨尽量平静的说道，他的打算是，先跟医院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确定移植手术，然后再告诉张静。
现在能做的，是尽可能的让这个柔弱的姑娘少受一点伤害了。
"恩，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你，苏医生。”张静使劲儿点了点头，一脸倔强的擦干了眼泪。
苏晨笑了笑，然后利用了一把特权，然后将张静带到了自己的值班室。
"你好好睡一觉。”苏晨说完，轻轻的关上房门，来到办公室里。
"怎么？你这是哭了?"看到郑晓琪那通红的眼睛，苏晨也是有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