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张敏之说道:“昨天晚上,你给鲁大人下了迷药,趁他昏睡之时,将这条细线绑在他的脖子上,又把他的头发一起绑在一块巨石上,那巨石用一条粗绳子挂在三楼的石床上。”
“这样做是为何?”罗天成看着那长长的银线说道,“这种线又细又韧,乃神机营所造,甚至能切割金银,轻易不断……”
张敏之朝李璇点了点头,就见李璇微微抬手,长剑划过窗边,那粗绳子在瞬间断开,只听的“撕”的一声,紧接着又是重重落水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略过,一股血腥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转头一看,那床上被帮着的山羊头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未流尽羊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淌,耳边传来张敏之的声音:“这就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一根细线,在一瞬间的功夫割下一个头颅,竟比任何一种兵器都要锋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然而它偏偏就在眼前发生了。
“现在去楼上的房间查看,会看到石床轻微的移位,窗框上还有一道裂痕,与鲁大人死亡现场楼上的那一间一模一样。”张敏之解释道,“傅管家准备好了一切,然后假借巡夜为名,在外头等待鲁大人苏醒,当鲁大人醒来发现面前的情况,肯定会又奇怪又惊恐,下意识抓住东西,傅管家在他发出声音的时候过来,冲进来的一瞬间,用飞刀射断绳子,石头的瞬间重力将头颅切断,鲁季兆当场死亡。头颅就和石头一起掉到了湖底。”
“张公子所言的手法确实精妙,但是你有几个地方却忘记了。”傅景明不慌不忙说道,“第一,我哪里去搬来这样大的石头,凭借我一个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做到?第二,飞刀这种精妙的东西,又岂非我等贫民可以学会的。第三,方才罗老爷也说了,这银线乃是神机营所造,我怎么可能拿得到大内的东西?第四,鲁大人为人向来谨慎,在宴席上都无法下毒,更何况是下迷药?”
“只要有船就行了。”张敏之说道,“在开宴的前一天,你利用园子里的船将岸边的巨石运到小楼背面挂好,然后就将小船丢弃,令其随水飘走。因为这小楼三面临湖,只要没有了船,自然就不会有人泛舟发现你的手法。”
柯见明奇怪问道:“这园子里哪来这么大的石头?”
常妈连忙回答:“有,左岸有一片石头堆,大大小小的石头多得很。”
张敏之点了点头,说道:“相信大家都知道,园子的前主人原是隐士,学富五车,对奇门八卦有一番研究,园中的许多地方看似普通,实则蕴含玄机,九曲桥如此,岸边的那些巨石头同样如此。石头摆的是八卦阵,熟知八卦阵的人走了一圈便看明白了,现在去那处,还可以找到两个坑,一个是我刚刚搬走的石头,另一个自然就是凶手所为,若是再不信,派个人往湖底下捞一捞,必然可以看到那两块大石头,自然还有鲁大人的头颅。”
“那第二点呢?”罗天成忍不住问道。
“傅管家凭着一手雕工引得刘清扬的注意,坐上了管家的位置,我请李兄和仵作确认过,那刀法并不是寻常厨下学的,倒像是有点功夫的人才雕得出来,再者,傅管家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那层薄薄的茧子,也是长年累月惯使飞刀所致。”
柯见明同样按捺不住好奇心,说道:“你前面所说的这些,什么八卦阵,什么飞刀,甚至杀人手法,旁人也可以做到,但是那个神机营的银线却是不好求。傅管家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这一点又如何解释呢?”
“这个东西,对寻常人来说,自是不好弄,可是对刘清扬来说,未必如此,当年他犯事差点没命,不就是因为这一条银线么?”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依旧满面平静的傅景明身上,继续说道,“如果本来就是大内行走的宦官,弄到这样的东西,不是更加容易,对不对,公公。”
听到这一声称呼,傅景明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张敏之,一侧的婢女们已经传来了低低的惊呼声,张敏之看着他,继续说道:“年近三十,面白无须,状若少年,牵涉大内,我只能想到这一个身份。”
傅景明冷冷一笑,说道:“第四点,你还未说明。”
“还需要我来说明么?我以为你会自己交代。”张敏之说道,“也罢,既然你不想开口,那我便代你说。一道翡翠豆腐,只有主桌觉得太咸,这不是很奇怪吗?”
有人回答道:“个人口味不同,这并不是稀奇啊。”
“原先我也觉得如此,后面想起来,如果吃得太咸,是不是会口渴,口渴了,是不是要喝水?”张敏之指着桌上的杯子说道,“二层所有人的茶壶里都是君山银针,唯独案发的两个房间里装的是普洱,这是为何?”
“为何?”
“君山银针味淡,倘若加了药,容易被尝出问题,而普洱就不同,味道浓,能将那迷香掩盖住,自然就不会察觉到了,鲁大人回到屋内,口渴得很,喝了有半壶茶水,足够他昏迷过去。”
柯见明奇怪说道:“不对啊,我记得黄主簿原来的房间并不是现在的这个,难道说,他是被误杀?”
“黄主簿原先的房间里用的也是君山银针,但是鲁大人死了之后,他很害怕,便要换到刘清扬的屋子里,这自然也是傅管家的圈套之一。”张敏之解释道,“如果不摸清楚目标的性情,又怎么敢做出计划呢?刘清扬死了,鲁大人也死了,黄主簿这等胆小之人必然会想办法找一处更安全的地方,但是他谁也不信,在知道刘清扬的屋子可以从里头锁紧了之后,自然就选择了那一间,一脚踏进了傅管家的圈套之中。试问,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悔过自新,自杀谢罪呢?如果他真的是杀刘清扬和鲁大人的凶手,应该是心硬如石之人,更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生出忏悔之心,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那黄主簿房内也有铁证吗?”
“遗书中认了罪,这就是铁证,只有黄主簿认罪,真凶才可以脱身,若是不够,那再验一验茶壶中的迷药,和鲁大人若是一样,那便能定罪,就算他换了不同的药也不怕,黄主簿屋中并无笔墨纸砚,查查他是怎么写的,用的什么纸什么墨,不是就清楚了吗?”张敏之看着傅管家说道,“公公即然能弄得到银线,那旁的就更不成问题,对了你的身上应该还有飞刀吧,我这就让小包子下水去捞一捞,兴许还能帮上找回来。”
张敏之说着,摸了摸袖子,小包子极不情愿地探出脑袋,往傅管家身上飞去。傅管家目光一紧,下意识避开,随即突然想起什么,惊愕地看着张敏之,低声道了一个字,便紧紧闭上嘴,任由小包子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翻过窗跳进湖中。
“傅管家,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啊!”县令痛心疾首地问道,“刘老爷待你不坏啊,鲁大人与黄主簿更是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为什么……”
县令真是恨死傅管家,连死两个官,今年的考核是有得头疼了。
张敏之叹了气,“如果有个强盗抢走你家主传的宝贝拿去发家致富,而你家却被满门抄斩,你又做何感想?”
“这与本案有关?”
“三十多年前,湖南那场圈地案最终引发了农民判乱,长沙周家被卷入其中。”
“周家,那个被灭门的周家?”
“正是周家。”张敏之转头看向傅管家,轻声说道:“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叛乱,想必大家都曾有耳闻,被杀死的这三个人当年就牵涉其中,发挥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傅管家冷笑一声,说道:“他们都该死。”
“你是周家的后人?”罗天成惊讶问道。
傅管家没有应他,自顾自说道:“世人只以为鲁季兆是为朝廷办事,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和刘清扬、黄慎以为《建文舆图》中的宝藏就藏在那块荒地上,于是相互勾结,哄骗周家宗主为此事做担保,一个是生意伙伴,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得力助手,周家宗主一念之差成了他们的代罪羊,在农民开垦地后发现宝藏不在这,又因为皇室有人要这块地,于是纷纷改口说与这事无关,是周家宗主欺上瞒下,于是,周家成为众矢之的,被朝廷降罪,同时也引起农民们的公愤,偌大一族在倾刻间灭门,可是那三个人却享着荣华富贵,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不是很可笑吗?”
“这世间确实有许多的不公正,官场上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百姓间仗势欺人,恃强凌弱,面对不公平,我们应该怎么办?提着刀子将对方砍死,杀了这一个,别的恶人就会变成好人吗?谁都知道不可能。任由对方为非作歹么?那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