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得挪着身子,握住他的手,并不出声。
朱佑樘轻笑一声,说道:“你是在担心我心里难受么?”
她连忙否认:“殿下不要胡思乱想。”
朱佑樘说道:“我长了这些岁数,此类事情并不是头一回,相信也不是最后一回,没有什么好难受的,父皇或许有他的深意,只是君心难测,也不能揣测。”
张敏之当然不会将他的所有话当真,但是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鸿胪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圣上非常看重这场比赛,之所以请殿下一道参加,必然是因为他只对殿下放心,相信殿下绝对可以打败其他人。”
对于她的安慰,朱佑樘心知肚明,大明人才济济,根本不需要他一个太子纡尊降贵跟这些人理论,父皇将他放到这个位置,只怕是另外一个人的意思。
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到底还是不够重。
虽则心中失落,但是经过了上一次的交谈,朱佑樘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怀疑父皇,若是父皇真的准备废太子,那他恐怕早就死在深宫之中了。
这一切,是在朱佑樘认识张敏之之后,才想明白的道理。
鸿胪寺接待使团之后,照例要举宴为使团诸人洗尘,因着人数多了一些,礼部就将地点定在了这新建的会同馆内。
朱子仪今日春风得意,被众人一再吹捧,已有了飘飘然的姿态,不过这些都只在心中,面上他依然是个彬彬有礼的四皇子,谦逊和蔼,很得人心。
三国大使心中倒是有些奇怪,原先听闻,是明国太子来招待他们,可是一转眼,又变成了四皇子,内里十分蹊跷,之前听闻,明皇对自己册封的太子十分不喜,屡屡有废太子的意思,他们原本还觉得是谣言,今日一看,倒是不得不琢磨起其中的真实性来了。
唯有瓦剌大使面容笃定,他在众人面前将自己带来的精巧利器展示了一番,立刻收获了其他人的惊叹,这把利器乃是他来明国之前特意打造,原本想要献给明国皇子,然而见朱子仪对那把利器兴致缺缺,心中再度将明国鄙视了一番,自古武力得天下,以为仅凭着耍嘴皮子就能打下江山,那真是天真有可笑。
然而这样的鄙夷他只留在心里,脸上却是一脸笑意,十分和气,他与朱子仪坐得近,一口流利的官话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他和朱子仪的距离,再加上他善吹捧,三言两语,就将朱子仪说得心情大好。
朱子仪心情一好,就会想送东西,他拍了拍手,就有侍女捧着一个盒子送到瓦剌大使的面前,盒子一开,却是一方小小的印章。
瓦剌大使连连谢恩,拿了印章起来一看,顿时双眼放光,说道:“这……这……这莫非是王献之的宝物?”
朱子仪笑着说道:“孤常听说瓦剌人野蛮不堪,没想到大使倒是慧眼,竟认得此物。”
瓦剌大使高兴地说道:“我从小就喜欢中原文化,对中原的书法尤为欣赏,颜真卿、王羲之,都是上作,然而说到有情有义,我更喜欢王献之,家中收藏了他的一些宝贝,但也不过是一些小碎片,今日得了这印章,真真是……”
看着瓦剌大使喜不胜收的样子,朱子仪一脸得意,说道:“不过是区区一枚印章,又何大惊小怪,孤手下还有一副王献之的真迹,寻个日子一同品鉴。”
瓦剌大使高兴得点了点头,面上极尽谄媚之色,眼中直直地盯着印章,双目渐渐冷了下来。
明国,真是地大物博啊!
这般美好的国度,大约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攻下来吧。
他从前不曾来过这里,只听族里的人夸赞过,如何地大物博,却是不太清楚,只道再富庶,也不过如国都那样的境地而已。然而当他踏上大明土地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不以为然就迅速被征服了!
这里的土地比瓦剌的更为辽阔,这里屋子,比瓦剌的更为坚固,这里的粮食比瓦剌的更为丰富,这里有数不清的美食,数不清的美人儿,瓦剌人辛苦一生想要的东西,对明国的百姓来说,不过是寻常之物。
这一切,真是不公平。
土木之变,明明被他们打得像一条狗一样,可是竟然要敢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着他们。这一群软弱无能的汉人,怎么配享受如此好的生活,而骁勇善战的瓦剌人,却只能在恶劣的环境里走向死亡,甚至连盐,都要向明人乞讨,凭什么!
瓦剌大使心中不服,但凡是到过大明的瓦剌人,甚至使团里的所有人,心中都愤愤不平,这群软弱的人根本不配支配上天的恩赐,而如今,他们却只能屈居在明国之下,就算称臣纳贡会换来百倍的物资,可是对他们来说,这是耻辱,总有一天,他们会将这一切抢过来,变成他们的东西!
虽然心怀欲望,然而瓦剌使团却是将这一切伪装得极好,一口一个“皇子殿下。”,一口一个“明皇万岁”,全然没有一丁点马背上民族的影子,一场宴席结束,众人都醉成一团,显出了难有的和气之色。
朱子仪自觉自己的做得甚好,不仅以大国之威仪震慑了四国使臣,更是不动声色得表露出了大明的实力,相信他们回国之后,一定会将这些一一禀报,各国国君就再也不敢有分毫的进犯之念,至于那一场比赛,过了今夜,就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调剂罢了。
朱子仪靠在屋子里,熏熏然得想着,突然就想到了那位回到京城至今,还没有回宫面圣的太子三哥,他现在应当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难过着吧!说起来真是活该,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万娘娘,还一路跟万娘娘对着干,明知道父皇把万娘娘当命来宠,竟然还这么没有眼色。
三哥再聪明有什么用,就算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又有什么用?迟早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才是应该坐上那个位置的那个人!
正当朱子仪飘飘然之时,外头突然间响起了敲门声,他眯着眼,颇有些不悦地喝道:“谁?”
“启禀四皇子,线人有要事禀报。”外头的贴身太监恭敬得喊道。
朱子仪颇有些不耐烦,正要斥责一番,就听到另一个人说道:“是关于张延龄之事。”
朱子仪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对于这个抢了自己未婚妻的男人,朱子仪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好几次都想动手杀了他,只可惜都没有成功,听说三哥昨晚上在张延龄屋子里过了一夜,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不过倒是肯定了一点,他们两个,不干净。
朱子仪倒是很想知道,线人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秘密,于是开口说道:“进来。”
房门悄悄地打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跪下身来请安,朱子仪眯着眼问道:“张延龄的秘密?是什么?”
那人低声说道:“张延龄不是男人。”
朱子仪原还不甚在意,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蓦地坐直了身体,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延龄是个女人。”
“女人?”朱佑沅咀嚼着这两个字,低声地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三哥那冷情冷性的人怎么突然就出手去帮一个陌生人?
原来那个陌生人身份不一般啊,居然是个女人!
不过想想也是,三哥那孤高冷傲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依照三哥那滴水不漏的性子,必然是知道她是女人,才会出手,再这么推测一番,他们这三个月来的言行举止,也就说得通了。
这个张敏之定然也不简单,否则三哥不会那么护着她,那是不是说,如果张敏之出了事情,三哥可能就会……
不管会如何,肯定是非常有趣!朱子仪想到这里,拊掌笑道:“居然是个女人,那可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线人顿了顿,问道:“那是要马上告知卫国公,将张敏之捉拿起来吗?
朱子仪微微摇头:“那可就不好玩了,我们要的是,出其不意。容我想想……”
线人低下头,大大的帷帽遮盖住了他的容颜,露出下半张消瘦的脸来,他微微得抿了抿唇,等着朱子仪开口。
过了一会儿,朱子仪拍了拍腿,说道:“哦,有了……“说着,他朝线人招了招手,那人连忙上前靠近,他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做,往后不会亏待了你!”
线人应了声是,随后就退出了房间。
外头下着小雨,没有光,阴沉沉的一片,灯笼的黄晕似乎也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他按了按帷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踏着步子飞快离开。
屋内的朱子仪看着窗外,面色比之夜空更为阴沉,张敏之,竟然敢抢他的女人,身为男人已经可耻可恶,她是个女人,竟然还如此自不量力,他倒是要让她知道,敢抢他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以为那个自身都难保的太子爷能保护她,真是可笑之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