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送崔朗跟卓青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两个小的大概喝了些酒,醉醺醺的有些不怎么清醒。知雀安排他们各自回去休息。我则在正厅见了林殊。 他一脸通红,也带着些酒气,但人却还十分清醒,给我见了个礼,便问:“小姨见谅,崔朗给我传话的时候已经......小殊带着酒气来见你,实在是失礼。”
“如今这样正好,到不引人怀疑。”
我原以为送那两个喝醉了的小的回来,是林殊为了掩人耳目做得,没想到竟是崔朗自己的安排,倒是让我意外。 林殊是个聪明人,听我说着话,便知道今日我叫他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来帮他母亲拿样东西回去。 疑惑问:“恕小殊唐突,不知小姨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将案几上自己看了一半的书推到林殊面前。“看看。”
他拿起一看,灿然一笑道:“白起王翦列传?小姨好雅兴,怎么大晚上的还看起史书来了?”
我看着他,柔声道:“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看看史书,也许能看出我们这些人将来都是些什么下场。”
林殊一怔,略带呆滞的看了我一眼,满脸迷惑道:“小姨这是怎么了?”
我笑笑,道:“小殊今年几岁了?”
“小姨怎么忘了,我今年十六。”
林殊笑盈盈的回道。 我却话锋一转,问:“你父亲当年,为了保陛下登基,做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林殊默然无言,只是看着我,一脸疑惑。 我也不等他答,便自顾自道:“那年他执掌禁卫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五王之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你知不知道先废太子是怎么死的? 是你父亲,他追着拼命躲回长信宫的太子,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他还射杀了当时最有可能取代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卫王。”
林殊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毕竟,自从皇兄登基后,朝野上下对那件事情,都保持了统一的口径。 先帝诸子包括太子,都是死于混战之中,是意外。 “不可能......”他急于反驳,却又明白,我作为当年那场宫变的幸存者,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以他的聪慧,也知道之所以会掩盖这个真相,自然是为了保证当今陛下上位的合理性。 他顿了顿,又道:“即便是我父亲......即便......那也是因为先废太子荒淫无道,惹得朝堂混乱乌烟瘴气,甚至在知道先帝有意废黜的时候,便发动宫变,意图谋反。我父亲是为了正国本才不得已动手......” 我笑了笑,道:“真是个傻孩子。 小殊,你觉得陛下,是个明君吗?或者说,陛下如今是你父亲当年希望变成的那种明君吗?”
林殊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或许他在想着怎么回答我,又或者他也并不清楚林燮和皇兄、言阙他们曾有过什么样的志向,他们曾想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大梁、甚至天下。 他看向四周。 正厅的窗户和大门的大咧咧的敞着,四周也没有树木可以藏身,一切一览无余。 “小殊不知道小姨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林家绝对忠于陛下,忠于大梁。天色已晚,小姨若没有别的事情了,小殊先回去了。”
我没有拦他,只是摇了摇铃,将白藏招了进来。 白藏手中捧着个长形的木盒进来,她将盒子放在林殊身前的桌案上,将盖子打开便安静的退到了一边。 琴盒中放着的是一把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的古琴。 我指着那琴,道:“这琴是我意外所得,名叫绿绮曾为名家司马相如所用。我不喜乐理,这样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平白埋没了。你母亲爱好雅乐,你便带回去吧,就说是我提前送她的生辰礼物。”
半个月后是三姐姐的生辰。但几天后就是崔延的忌日,按着往年的惯例,我在那段时间都是不会参加饮宴的。虽然人是我弄死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毕竟那是崔朗的父亲。 所以提前让林殊过来把我给三姐姐准备的贺礼让他带回去,在外人看来也算合理。 林殊捧起琴盒,代三姐姐谢了我。 我微微笑了笑,道:“其实有些事情,我曾暗中提醒过你母亲,但她太信任陛下了。”
“我也相信舅舅,相信他对我林家的信任,知道林家的忠心。”
“林家有祁王,祁王有声望有势力,有随时都可以造反的能力。他甚至还有跟陛下不同的政见,经常当朝顶撞于陛下。所以,即便你们将那颗忠心掏出来递到他面前,他也不会信的。又或者,他会信,但是他更会怕。 因为啊,他太清楚自己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了。”
话已经说得太过明白,也超出了林殊此时的承受范围。 他虽天资过人,但此时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他捧着琴盒,踉跄的离开了公主府。 片刻后,朱明进来告诉我:“公主和林家小公子说了什么?他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马车都没坐,一手卸了车架,扛着那琴盒一溜烟儿就策马不见了。”
我笑了笑,道:“他这是明白过来了。”
朱明道:“这小公子倒是不负赤焰军少帅之名,寻常少年郎骤然知道了这种事情,恐怕还没有他这般能稳得住。”
“太聪明的孩子,总是要背负更多的事情。我是只愿朗儿能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的。不过,他也长大了。”
次日,满金陵的人都知道,我送了一把十分名贵的古琴给三姐姐。林家少帅知道母亲最喜此道,连夜策马从安阳长公主府把那琴给带了回去。 有林殊将这个预警转告给林燮。 林家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去造反,也绝对能有这个能力取得胜利。 我也因此对这件事情放松了下来,只让朱明那边的暗线继续监察夏江的举动,看看他会不会因为裁撤悬镜司之事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