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发烧,对我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妈妈没有再说要将我送走的话。 只是,我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现在十分重视我在思想和品德上的教育。 远至屈原的‘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近到中山先生的‘事功者一时之荣,志节者万世之业’。我虽然依旧对这世道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愿意成为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的正直勇敢、心怀大义的人。 身子痊愈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原来的教会学校退了学。将我转进了离家更近些的格致公学。 这所学校,设在租界,但并非租界公立学校;有传教士参与其事,但并非教会学校;含有官方资金,但并非官办学校。她是上海这个特殊城市的产物,是异质文化交织的结果,是近代中国最早中西合办,系统传播自然科学知识,培养科技人才的新型学堂之一。 而我知道妈妈之所以会选这所学校,不仅是她‘格物致知,求实求是’的校训,更因这学校有十分浓重的爱国气氛。 她减少了大部分跟那些官太太们打麻将逛街的时间,每天亲自陪着我上下学,亲自考教我的功课。 因为年纪小,所以转学之后所有课程又要从中一开始重新念一遍。这样的课程对我而言有些太过简单和枯燥,所以在校之时便为了打发时间参加了不少课外的活动。 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妈妈因为这些新朋友,而对给我换了一个学校感觉十分满意。毕竟这些人不仅年纪看起来跟我差的不多了,她不必担心我再被谁带坏。 她很满意于这些新同学每天捧着课本跟我讨论学习,而不是带我去看电影、跳舞。 在我特意营造出来的这种氛围下,妈妈终于放心让我自己上下学了。 在我发烧时,爸爸回家陪我的那次之后的接连一个月,虽然我感觉每天来回时看着路上的气氛明显的缓和了许多,但他依旧还是忙的没有时间回来吃饭。 而我在那次听见他听广播之后,每天回家写作业时,也会习惯性的打开广播。 广播中有时会是爸爸上次听过的那种夹杂在杂音中的有规律的‘滴滴’声。又时则会在某些整点播报一段数字。 我知道这是传说中的莫尔斯密码,但没有电码本,也没有人教过我如何破译,所以我基本上就是随意的听一听,熟悉一下那些数字和声音的规律。 偶尔下下棋,看看棋谱。 爸爸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圣诞节。 我们家里虽然不过这个节日,但是因为爸爸终于能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顿饭了,所以也显得格外隆重。 借着租界内洋人们四处点燃的烟火,倒也很有几分过年的感觉。 圣诞节到春节前的这段时间,学校里的活动很多。 我因为报了许多课外的活动,因此也变得的外忙碌。不是去给这位学姐伴个奏,就是去跟那位学长一起出个校园板报。 倒也不亦乐乎。 春节前,路小佳来我的新学校找过我一次,她说她跟家人要离开上海了,坐船去香港,然后转到美国。 我在教会学校时,跟她的关系最好。 路小佳家里住在美国租界内,他父亲是位很成功的商人,跟很多的美国人关系很好。她带我见识过很多新奇的东西,带我喝了第一口酒,还教会我怎么用驳壳枪快速而连续的打碎几十米外并排摆着的酒瓶子。 她总是自由而热烈,却又带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绝望感。 此时,她明媚而张扬的独自开着一辆别克车,停在我们学校的门口,一见我便摇下车窗,对我招了招手,喊道:“嘿,我的小可爱,看这儿,上车。”
我听见小可爱这个称呼被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喊出来,难免有些尴尬。急急忙忙的跟周围的同学们道了别,便跑过去跳上了她的车,催着她快走。 路小佳哈哈一笑,往驾驶椅上一仰,便踩下了油门,扬长而去。 我将书包取下,随手扔到车后座,看向她,问:“你什么时候的船,我去送送你。”
路小佳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向了郊外,一边道: “别,我这人最受不了离别愁绪。你到时候要是舍不得我,小嘴一嘟两眼一红,我还走不走了?”
“我才不会哭呢。你要走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心里都有准备了。”
“真不哭?”
“哼。”
我对她一仰下巴,冷哼一声,坚决表示自己不会做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路小佳拍着方向盘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还抽空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还会回来吗?我是说,如果国内和平了。”
路小佳嘴角微扬,道:“等国内和平了,我想世界可能也和平了。到时候,我肯定会回来见你。国内时局那么动荡,你可要好好的活着等我哦。”
我呵呵一笑,道:“这个要求不高,我答应你了。我听妈妈说,国外对华人也不是十分友好,你去了外面,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我罩着你。”
路小佳侧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已经开到了人言稀少的地方。她停下车,神色认真的看了我一眼,道:“我就要走了,再教你最后一样东西吧。今天教你开车,在这个世道,多会一点东西,就能多一点谋生的本事。”
这种车对我不怎么友好,我是能看得见路面时就踩不到离合、油门、刹车。能踩得到那些东西都,又看不见路。 偏偏路小佳还要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的。 让我恼怒的很,啪啪的使劲摁了两下喇叭,我盘着腿坐在驾驶位上宣布:“好了,我学会了。不就是开车么,再过两年,我长高些就手到擒来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不许笑了。”
路小佳拍着自己的大腿,毫无诚意的道:“哈哈哈......好好,我不笑了。”
我扭过身去要拍她,她便迅速的打开的车门,敏捷的跳下了车。在车的另一侧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下了车,站在另一边叉着腰怒视着她。 好一会儿,她才笑够了一般的直起腰来,道:“小七,去开后备箱,里面有我送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