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点完单没多久,服务员先将桃花酒端了上来。
极小的酒壶,酒杯也玲珑秀气。
林阅先给陈麓川斟了一杯,“尝尝看。”
酒液是淡淡的粉色,衬着灯光格外的漂亮。
陈麓川浅尝一口,笑道:“一股米酒味儿。”
“好喝吗?”
“还行,”陈麓川搁下杯子,“你不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有点……”
“有点娘?”
林阅笑了,“那正好,你不喜欢我就自己喝。”
陈麓川将酒壶往她跟前轻轻一推,“都给你了。”
小坐片刻,上了两道菜。
两人都饿得狠了,埋头吃了片刻,方才放慢动作开始闲聊。
陈麓川问她:“你跟江城的几个同学还有来往吗?”
林阅答:“没怎么来往了。”
陈麓川说:“孙磊下个月要结婚了。”
林阅想了片刻才记起孙磊是谁。
那时候在实验室,林阅曾找孙磊请教过几次,但毕业之后便没再联系过。
林阅只记得他大学时候跟陈麓川一个宿舍,学习刻苦优秀,被大家戏称为“学霸”。
林阅笑了笑,“是么,我没太留意。”
林阅这人性格有些内向,大学四年通常独来独往,并未与同学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
刚毕业那一阵,群里每日能刷上千条的动态,林阅嫌吵,随手屏蔽了,只偶尔去聊天记录里搜一搜陈麓川的消息。
后来,群渐渐就沉寂了,大半个月才有人出来冒个泡。
陈麓川“嗯”了一声,略微停顿了几秒,才又问道:“跟耿浩然还有联系吗?”
林阅微妙觉得陈麓川提到耿浩然与提到孙磊的语气有些不同,便抬头瞥他一眼。
他神色仍是淡然,林阅便疑心只是错觉。
关于耿浩然,她印象更深一些。
因这人大学时十分的闹腾,每回班上聚会,就数他最活跃。
他虽然偶尔有些四六不靠,但性格开朗又善于调解气氛,在班上人缘非常好。
“没有,毕业就没联系了。”
陈麓川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
林阅一时给他瞅得分外不自在,不由伸手捋了捋头发,“……怎么了?”
陈麓川笑了笑,没答,收回目光。
吃完回去,已过了九点。
路很通畅,车子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常青花园小区门口。
夜色沉沉,路灯照进驾驶座,光影交错之间,陈麓川面容愈发显得沉静。
林阅心里转了数个念头,最终将去拉车门的手又悄悄地收回来,笑说:“我还得去一趟超市,前面路口右拐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再送一截。”
陈麓川点头,再次发动车子。
到了超市门口,林阅说了句“稍等”。
下车走出去两步,忽听见身后响起摔门的声音。
她一回头,却是陈麓川下了车。
陈麓川大步走来,“我买瓶水。”
林阅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微敛着呼吸,点了点头。
超市不大,货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码放又不科学,找一样东西常得绕上半天。
逛超市是林阅临时诌的借口,这会儿自然只能将戏演到底。
她从货架旁拿了一个空的推车,沿着货架一排一排往前走,瞅着顺眼的、估摸着用得上的,全都一股脑儿放进去。
陈麓川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不紧不慢。
再走过一排货架,到了饮品区。
林阅回头看他,“喝什么?”
“农夫山泉。”
林阅找了找,水搁在前方上面的架子上。
她将车推过去,踮脚去拿,没够着,便有些窘迫,笑了笑说:“谁家超市把纯净水放这么高。”
陈麓川靠近一步,站在她身后,伸出手。
林阅便觉自己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片刻,轻轻“啪”的一声,那瓶水被丢进了推车之中,陈麓川也跟着退后一步。
林阅总算又能呼吸了。
“唔……差不多了,结账吧。”
她微微垂着头,从衣领里露出后面一截洁白的颈子,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几近透明。
陈麓川点了点头,移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地捏了捏,旋即松开。
林阅压根没留意自己买了什么东西,结账一看,整整三大袋子。
她掏出钱包结完账,刚要伸手,陈麓川已将三只袋子都拎了下来。
林阅忙说:“我来吧。”
陈麓川转身往外走,“没事。”
三个袋子都是沉甸甸的,陈麓川单手提着,脚步却没受到丝毫影响。
到了车边,陈麓川打开后座车门,将东西放进去。
林阅赶上,连忙道谢。
陈麓川替她拉开了副驾驶门,绕去驾驶座,“走吧。”
顺理成章的,到了小区门口,陈麓川提着东西,送她进去。
送到了楼下,又送进电梯,最后一口气送到了家门口。
林阅又是道歉又是道谢,陈麓川将袋子放在门口地砖上,退后一步,整了整衣领,笑答:“没事,举手之劳。”
静了静,林阅道:“明天早上就不麻烦你了,我乘地铁过去挺快的。”
陈麓川看她一眼,坚持道:“反正顺路,我八点十分到小区门口,你来得及吗?”
林阅忙说:“来得及。”
“好,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林阅点头。
沉默片刻,陈麓川说:“那我走了。”
林阅又点了点头。
陈麓川站立数秒,很轻地笑了一声,“那行,赶紧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
陈麓川再无话说,转身,刚迈出一步,忽听身后小声叫他:“陈麓川。”
陈麓川立即站定回身。
林阅抬头看他,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你下午说,我可以对你有成见,但别影响工作……其实,我对你没有成见,”顿了顿,“没有任何成见。”
陈麓川目光立时一敛。
头顶白色的日光灯照着两人,地上只有两道浅淡的影子。
话说完,林阅顿时失了所有勇气,再不看看他,缓缓低下头,瞅着那两道影子。
半晌,就在她快觉得难以呼吸时,终于听见陈麓川低低地笑了一声,“……是么,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林阅微讶,不由抬眼看他,“为什么?”
“嗯……”陈麓川也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在躲我吗?”
林阅脸一热,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不会跟人打交道。”
陈麓川顿了顿,一时也分不太清林阅这话是事实还是借口。
每每在他以为两人关系稍有些和缓的时候,林阅总会用客气疏离的态度否认他的认知;可当两人正儿八经单独相处时,她又比任何时候更容易接近。
陈麓川想了想,有些事儿还是得摊开来说,“五年级那事儿,我跟你道歉。
小时候贪玩不懂事,一时着急才打扰你……还有那天,也不是有意要别你的车……”
林阅急忙打断他,“你不用跟我道歉,这都是小事儿,我从来没在意过。
我不讨厌你,我……你这人挺好的。”
陈麓川笑了,“是么。”
林阅猛点头,此刻甚觉言语的力量微乎其微。
她恨不能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看,历数数载而来的斑驳心事,可此刻从嘴里吐出的,尽都浅薄苍白。
林阅抬眼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个字在喉间滚了又滚,却最终又被自己生生咽下,“……谢谢你,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你送我回来,这回,还有上回……”
“没事,”陈麓川笑答,“你也帮过我,有来有往而已,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林阅费力笑了笑,“嗯。”
“好了,”陈麓川看着她,“进去吧,我走了。”
林阅点头,“注意安全。”
“嗯。
晚安。”
“晚安。”
身影朝着电梯门去了,林阅打开门后立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屋。
玄关处支了一个低矮的柜子,可坐着换鞋。
她脱下靴子,却没立即换上拖鞋,坐在矮柜上发呆。
不得不说,方才与陈麓川的一番对话,让她心里燃起了一丛小小的火苗。
她想到了在归元寺数罗汉求的那支签,“毫厘驰千里,朝暮一念中”。
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战或退,她得尽快做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