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李玄安静的睡颜。
李玄正趴在床边休息,脸色依旧苍白,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淡淡的影弧。他已经换下了那件染血的衣服,取而代的是一件粗布衣裳,即使是这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他本身优雅的气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她也不叫他,就这么安静地观察着他的睡颜。李玄的五官非常精致,修长的剑眉,总是带着笑意的狭长凤眸,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双唇。
世人都说薄唇的人必然薄情,李玄这样的人,也是吗?
许是察觉了她的视线,李玄的睫毛颤了颤,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凤眸里一片迷蒙,他温雅地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哑地开了口:“醒了?”
林立夏点了点头看向了他的肩膀:“你没事了吧?”
李玄瞥了肩膀一眼:“小伤而已。”
“小伤?”林立夏有些气愤,“你难道不知道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吗?”
“你刚醒,先别动怒。”李玄起身走到桌子边替林立夏倒了一杯水,转身似笑非笑地说道。“为夫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为夫?林立夏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吼的那一嗓子,估计是那妇人跟他说过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想要解释:“额,我那个是……”
“我知道。”李玄一脸“我明了”的表情,“先喝口水吧,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林立夏接过杯子的手顿了一顿,什么?她昏迷了两天?“我怎么了?”
“你被蛇给咬了。”李玄皱起了眉头,“要不是阿庆嫂替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你腿上的伤口,怕是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立夏再笨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怒气,她干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不是慌了吗,哪能注意到这些。”她记起当时腿上好像就是刺痛了一下,跟边上的那个大活人一比,这点小事当然就没放在心上了。
“说得倒是轻巧,我听阿庆嫂说那海蛇可是毒得很,幸好咱们这次遇上的是她,不然都没命。”李玄凉凉地说道。
林立夏见状赶紧转移话题:“阿庆嫂?就是那个救了我们的女子吗”
李玄点了点头:“我们被海水给冲到了一个岛上,这里离京城远得很,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林立夏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正是你想的吗?”
李玄闻言愣了愣,凤眸内隐约有些东西闪过。
林立夏没有等他的回答,杏眸看了他一眼懒懒地说道:“李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计划好的?”
李玄沉默不语,俊美的脸上有些落寂,垂下的眸中不见神色。
“你明明知道那天有刺客,却故意带我一起去,无非是想耍个苦肉计,可哪知竟然发展到了这样的境地。”林立夏笑着摇了摇头,“何必呢?”
“何必?”李玄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林立夏,没有往日的温和,倒是多了几分尖锐的霸道,“你知道的,我为什么这样做。”
林立夏别开了眼:“我……”
李玄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轻柔却坚定地对上了她的眼:“立夏,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林立夏的心脏无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微微抿了抿嘴却不说话。
“我喜欢你,可你呢?”李玄轻声问道,“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你也喜欢我,可你的喜欢与我的喜欢却不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开心得很,离开了你脑子里便时时刻刻浮现你的脸。我无数次地想要碰触你,可是却不敢,我怕自己吓到你。
“我知道你的过去荒诞不已,可我见到的却不是那个荒诞的你。我知道自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去接近你,让你知道,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着什么,你在顾忌着什么,你对我保持分明的朋友界限,如果没有游湖那一次,我根本不晓得你也是喜欢我的。”
“立夏,我想要同等的喜欢。”李玄凤眸里满是温柔,“我想要这种心有灵犀一直保持下去,在我想你的时候你也在想着我,在我念着你的时候你也念着我。
“我是故意带你去秋狩的,明知道有刺客却依旧带上了你,明知道可能会受伤却暗自欢喜你可能会更加地接近我。”
林立夏安静不语,她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叫李玄莫名地有些慌乱了起来,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她的颈间,低低地叫道:“立夏……”
“李玄。”林立夏开了口,语调平缓,“你明白的,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不能否认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总在摇摆不定,是继续沉沦,还是抽身而走。我一直对自己说,顺其自然,不要想太多。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得不去想,因为你是皇子。”
“我们都知道皇子意味着什么,尤其在只有两个皇子的朝堂里。你接二连三地受到刺杀,只因为你是皇子。”林立夏有些迷离地看向了远方。
“李玄,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李玄身子僵了僵,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过了许久才说道:“想。”
林立夏笑出了声,却显得有些冷清:“是啊,你想,所以你会有很多的迫不得已。”
他会为了皇位去算计很多人,他会为了皇位去娶很多人,而她要的是那么简单,一份平淡的感情,一个普通的爱人,不论什么,都只要“一”。
她刚才在想,如果李玄不是个皇子该有多好,可“如果”这个词,是人们编造出来安慰自己的。
“立夏,我现在的母妃,其实不是我的亲生母妃。”李玄收紧了束在她腰间的手,“我的母妃本是江湖上的一名侠女,只因在某天遇上了父皇,于是陷入了他的柔情。那时候母妃不知道父皇是皇帝,她心心念着和父皇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最后却心碎不已,只因父皇是皇帝,父皇的后宫里拥有无数娇美的女子,没人能夺得独宠。
“母妃最后还是没有离开父皇,因为她怀了我。母妃本以为父皇会记得以前的誓言,哪知回了宫以后父皇便有了别的娇妃,早把怀了孩子的母妃忘到了一边。母妃生下我以后父皇还是没有重新宠幸她,母妃恨父皇,可最恨的却还是我。”
李玄的声音低低的,语调虽然平稳却仍可听出他话里的痛苦:“对于母妃而言,我是害了她一辈子的怪物。小时候九弟同皇后娘娘玩耍的时候,我只在一旁傻傻站着,等回到寝宫里找母妃想照葫芦画瓢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母妃的冷嘲热讽和巴掌。
“母妃甚至有几次发起了狂,将只穿着单衣的我扔在下雪的院子里,只为了隔日可以叫父皇过来探望一下。”
林立夏似乎可以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子在雪地里颤抖的情景,她心脏不可抑制地疼痛了起来,原来,完美的外表下掩盖的都是残缺的过去。
“立夏。”李玄抬起了头,茶色的眸中有些癫狂,“我的母妃,死在了我的手里。”
林立夏猛地震了震身子。
李玄像是在笑,却带着无尽的悲伤:“我的母妃,是我亲手杀死的,我是个怪物,我杀了自己的母妃。”
林立夏的喉咙紧了紧,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原来那不是残缺的过去,那是他的噩梦,是他一辈子的腐烂伤口。
李玄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说道:“那天,都是血,我的,母妃,都是血。”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宫殿,黑暗,静寂,满眼都是妖艳的红。
他是罪人,罪孽深重的人。
林立夏终于知道他在苏州的那夜为什么会那么反常,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疯狂,迷茫,绝望。她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说道:“都过去了,这些都过去了。”
李玄伸手盖上了她的手,垂眸说道:“立夏,我这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因为我不要再看到第二个母妃,看到第二个我。我只会让我爱的那个人生下我的子嗣,只有那个人才可以。”
“立夏,我爱你。”他缓缓地开了口,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凤眸里不再深不见底,浓郁的感情一触即发。
林立夏恍惚了精神,脑子里一下闪过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上一次听到的那句“我爱你”是在多久以前?如今对着她说这句话的男子有着温文尔雅的容颜,有着偶尔的俏皮与幼稚,有着阴暗腐烂的伤口。
她想克制自己的眼泪,可是泪水依旧滚滚落下。她从来不知道,一句“我爱你”可以拥有这么大的威力,叫人满心幸福却又心痛不已。
李玄温柔地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他盖上了她的唇,止住了她的低声呜咽。
这个世上,有什么比一句真实的“我爱你”更加动人。
“玄大哥,姐姐还没有醒吗?”门外有人大大咧咧地推了门进来,却没料到撞到了这么一副场景,当下脸色微变。
林立夏连忙转过了脸,李玄却是面色自如地看向了来人说道:“阿青,谢谢你,我娘子醒了。”
少年长得极其俊秀,他朝两人笑了笑说道:“姐姐你可算是醒了,要知道玄大哥可是连自己的伤都不顾就来照顾你了。”
林立夏淡笑着看了李玄一眼,接着对阿青说道:“麻烦你们了。”
“谈不上什么麻烦的,要知道我们这里可是几年来不了一个生人,这次可真是有缘分得很。”阿青俊秀的脸上有些腼腆,看着林立夏说道。
林立夏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是有什么怪异又说不出来。
两个人都醒了过来,阿青带着他们去见了那救他们的阿庆嫂。那阿庆嫂虽然长得有些粗壮,可竟然是个大夫,而且医术还不差。
林立夏在这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庆嫂聊了起来,那头阿青正和李玄说说笑笑,李玄偶尔会回头对她俏皮地笑笑。
“姑娘,他是你相公?”阿庆嫂问道。
林立夏勾起了唇角:“嗯。”
阿庆嫂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李玄,接着又看了看她:“真的是夫妻?”
林立夏心中有些警觉,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嗯。”
阿庆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继续晒起了草药。
林立夏和李玄对他们声称是夫妻,但因为两个人都受了伤,所以分房睡他们也没说什么。林立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阿青和阿庆嫂奇怪的表情。
林立夏皱眉,阿青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像是,像是……她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极其小心地往李玄的房间走,不承想却在路过草药房的时候听到了别人说话的声音。
“阿青,你这次就放手吧,人家真的是夫妻。”这是阿庆嫂的声音,她好像正在劝着阿青什么。
阿青冷哼了一声:“为什么要放手,我喜欢的就偏要弄到手,她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他的。还不如跟我好好过日子。”
门外的林立夏狐疑地眨了眨眼,啥?难不成这阿青暗恋她?
“阿青,你也看出来了,他们这么恩爱,你就别做这种缺德的事情了。”阿庆嫂满满的都是无奈。
“缺德的事情?什么叫缺德的事情?”阿青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我变得喜欢男人就叫缺德?要知道就算是缺德也是你给害的,我亲爱的妹妹。”
门外的林立夏惊出了一身冷汗,天,天,天啊,她听到了什么事!
阿青这个美少年是阿庆嫂的哥哥!而且,他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而是,李玄。
林立夏这时终于明白阿青那时候看她的眼神是什么了,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