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岑回北城一中分享学习经验的那天,天气很阴。
高考的号角声已经吹响,倒计时一百天的牌子在高三年级的每个班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靳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受邀回学校进行演讲。
陈毅和祁杨虽然没有在受邀之列,但是这次靳岑回学校,他们也抽空出来一起回去看了看。
北城一中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三年的时光过去,一届又一届毕业生离开了这所北城著名的高中,但是学校却依然如旧,校道上的石楠花又开了,稍显刺鼻的气息让过路的学生掩着口鼻匆匆地走过。
学校的大礼堂里,乌压压的高三年级学生坐在台下,而那位传说中的理科状元学长站在台下。
靳岑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体恤,外面搭了一件格子衬衫,看起来非常的清爽。台上的男生显然已经熟稔于在大场面下发言,进行分享交流的时候语速不急不缓,气场十足。
虽然已经毕业了三年,但是学校里依旧流传着不少他的传说,今日学弟学妹们得以亲眼瞧见本尊,无不偷偷在台下拿出手机拍照。
或模糊或清晰的照片发在大家的各个社交软件上,就连微博上都有人上传,更有甚者还把照片发在了某热门微博话题的下面,引起了网友的讨论。
不到半个小时的经验分享结束,北城一中的应届高三生们不少都还意犹未尽。
学神学长本来就已经是光芒瞩目的存在,更别提这位学长还长得帅了,不少女生组着队想去在校园里偶遇一下,但是都无不铩羽而归。
靳岑本人在分享结束以后早就已经和陈毅祁杨一起离开了学校。
随着时间的流逝,学校里风云变幻,出名活跃的人物早就已经更新换代,能像靳岑一样留下传说的毕竟是少数。就像现在,当有人提起“严亦疏”三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出来这是谁了。
靳岑走在学校后街的巷子里,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居然产生了几分恍若隔世的错觉。
陈毅和祁杨跟在他旁边,两个人都迟疑了许久,不知道该和靳岑说些什么。
自高三严亦疏离开以后,靳岑比起以前,变了许多。不仅是更加沉默寡言了,有些时候,就连他们都不太能够看得懂靳岑在想些什么。大学这三年里,靳岑几乎是在用跑的速度前进,修比别人更多的学分,参加各种比赛,现在又在自己创业,他们跟在靳岑的身后,只有默默地支持他,其他忙也帮不上什么。
靳岑能够答应回来进行一次演讲,都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三个人走在去网吧的路上。
如今他们早已经成年,自然不用再去找旮旯里的黑网吧上网,但是他们却还是非常默契地一致往高中的时候常去的黑网吧走。
走在路上,不时有逃课出来的学生擦肩而过,就像他们的青春和回忆,一幕幕地从他们的眼前掠过,像风一样呼啸着,他们迎着回忆往前走,走到了黑网吧的门口。
此时还没有放学,网吧里的人还不算多,他们办了上机,会员早就已经失效了,老板也没有认出来他们的脸。三个人在小包间里开了一局吃鸡。靳岑已经很久没有玩过游戏了,手感有些生疏,他一个人叼着烟坐在最里面的座位,默默地爆了一个又一个头。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画面出现的时候,靳岑很平静。游戏的胜利早就已经不能给他带来那种,像高中的时候一样纯粹的快乐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游戏只能当做一种偶尔的消遣。
“今天回去吃饭吗?”陈毅把鼠标放下,侧过头看了看靳岑,问道。
“谷雨阿姨上次还和我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她和靳叔叔都很想你。”
……
靳岑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耷拉着眼皮,敲了敲桌子。
桌面上放着的打火机已经遍布划痕,看上去用了很久了,但是靳岑一直没有换。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家里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就算回去,也是找靳振国不在家的时候。
他就像憋着一口气在胸腔里,怎么都呼不出来,不想回去给岑谷雨添堵,也不想看见靳振国。
陈毅看见靳岑沉默得像一块磐石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靳岑的肩膀。
“还玩吗?”
祁杨问道。
“不玩了,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靳岑按了下机,拿起打火机,站起了身。
这一趟故地重游,陈毅和祁杨本来是想着能让靳岑心情稍微好一点,但是没想到靳岑的心情看起来更加差了。
和陈毅和祁杨告别后,靳岑一个人往记忆里电玩店的方向走。
路上不少店面都是陌生的,靳岑在街口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电玩店的影子,他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罐可乐,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灌了几口。
电玩店应该是已经倒闭了。
他喝完一罐可乐,又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终于从一条小路里拐了出去,看见了那个废弃的社区游乐园。游乐园对面的停车场已经被圈了起来,上面堆的共享单车也处理掉了,现在是一片工地,应该在起新的楼房。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这样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时间的车轮滚滚碾过,并不会因为谁而停留,有人走,有人来,新楼不断地盖起,回忆也不断地逝去。
就连社区游乐园的旁边也拉上了栏杆,应该是要拆掉了。
密密匝匝的脚手架遮住了靳岑的视线,他站在路边,灰尘扬起又落下,再无当年的一点影子。
他回忆起来,记忆里少年看着他笑的样子,几乎都已经褪去了颜色,只有那种怀念心悸的感觉还是那样明显,让他知道,这些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握紧手掌,想起自己牵着严亦疏从网吧跑出去,在巷口穿梭,在废弃共享单车堆起的小山上看月亮,而如今他的手里什么也没有。
人留恋过去,是一种愚蠢,但无法自制的行为。
就连一直大步前进的靳岑,都没有办法不留恋过去。
这是他大学三年第一次回到这里,但是曾经带给他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早就已经变了模样,一切都物是人非,早就不一样了。
靳岑站了一会儿,没有再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停留,打车回了学校。
如今他的生活愈发的忙碌,完全不是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可以媲美的,不要说花上六七天去国外找严亦疏,就连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要他提前很久安排抽出空来。晚上还有会议要开,靳岑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回宿舍拿资料。
他把电脑装进自己的背包里,又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本边角略微磨损的牛皮封套的册子。
这是一本相册。
是去年他生日,严亦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厚厚的相册里装满了照片,有景象,有人物,全都是严亦疏亲手拍摄洗出来的,这些严亦疏的生活掠影被集结成了一本相册,漂洋过海来到了靳岑的身边,被他珍重地贴身收藏着。
靳岑站在桌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翻开圣经一样翻开这本相册,看了一会儿,又把相册合上。
他摩挲了一下相册的封皮,把相册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靳岑的心里有一个地方,有一簇火苗。
这簇火苗燃烧得不算旺盛,但很明亮,它一直摇曳在靳岑心里那个幽深又晦暗的角落里,像天使落在人间的一粒火种,而让它不断燃烧的火源,就是靳岑脑海里所有关于严亦疏的回忆,每当靳岑翻开一次相册,这簇火苗就会更加明亮一分。
它燃烧着,在酷烈的冬日里、在明媚的春光里、在落叶的萧瑟里、在蝉鸣的夏日里。
靳岑背着包,骑上单车,赶赴自己的会议。
而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严亦疏正熬夜赶完一个课题。
这个折磨了组员多日的课题的结束让大家猛得舒了一口气,大家欢呼着站起身,互相拥抱。
严亦疏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对凯文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严,辛苦你了!”
凯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严亦疏拍了拍舍友的背,道:“大家都辛苦了。”
凯文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再次和严亦疏提起了聚会的事情:“严,你真的不来吗?大家都很期待你来的,你可是我们的头号功臣!”
严亦疏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语气轻缓但是坚定地回答道:“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一点。”
说完,他便轻轻阖上了双眼,过了大概十秒,才重新睁开。
“严,你困了吗?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凯文关切地看着他。
严亦疏轻笑了一声,道:“还好,不算困。”
“好像也是,你每次做完事情都要闭一下眼,为什么啊?”凯文有些好奇。
严亦疏把自己的资料收好,放进包里,他撇过头,对凯文露出一个比刚刚更加幸福一点的笑容。
“因为闭上眼睛,数十秒,再睁开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
虽然只有一瞬间。
但是靳岑的脸从他的眼前掠过的时候,是那样的真切,鲜活,就好像靳岑真的在他身旁一样。
“我知道了,你想你的恋人了。”凯文会心地一笑,“快了,严,你马上就可以和他见面了。”
严亦疏背上包站起来,朝凯文点了点头。
是啊。
快了。
快了。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