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陆时欢一直挺好奇。
曲成风愣了愣,半晌才沉了嗓音道:“凡凡的父母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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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结束,办公室里陆续来了几位老师。
陆时欢送曲成风出去,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
“要不要去看看曲正凡,他今天来学校了。”陆时欢问。
曲成风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他去高二13班教室外面的走廊站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窗,静静看着教室垃圾堆那个角落。
曲正凡还趴在桌上睡觉,曲成风皱着眉打量他半晌,才在接到队里的电话后,跟陆时欢道了别。
“陆老师,凡凡就劳你多费心了。”
“我今晚回家也会找他谈话的。”
曲成风目光殷切,近似哀求的语气,深深打动了陆时欢的心。
她点点头,想到曲正凡父母的英雄事迹,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曲先生放心,我会好好引导曲正凡。”
而且陆时欢心里已经有盘算了,准备等曲成风离开后,找曲正凡聊一聊。
曲成风说,曲正凡的父母都是戍守边疆的战士。
五年前,曲正凡十岁,西部边陲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曲正凡的父母在一次□□中英勇牺牲了。
自那以后,曲正凡的性情就变了。
性格开朗的阳光少年,似是忽然遭遇了一场暴风雨,摧折了他尚且稚嫩瘦弱的身躯和心灵。
他被巨大的悲痛打倒了,五年过去了,始终自甘堕落,再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陆时欢能理解曲正凡内心的悲痛,也心疼他的境遇。
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拉他一把,将他引入正道。
这么想着,陆时欢进了高二13班的教室,和英语老师李纯打了招呼,便径直往最后排靠垃圾堆的位置去了。
早自习已经结束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教室外面走,或是去吃早饭,或是去上厕所。
只有曲正凡还趴在桌上睡觉,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任凭教室里有多嘈杂,也吵不醒他。
陆时欢到他桌前站住脚,曲着食指和中指敲了敲课桌,力道大到能吵醒睡觉的曲正凡。
片刻后,那趴在桌上的少年动了。
慢吞吞的抬起头来,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朝向陆时欢,眉头轻皱,似有几分不耐烦。
曲正凡还没见过新班主任,粗略扫了桌前的女人一眼,还以为是高年级的学姐,当即便撇了下嘴,不悦道:“别来烦我。”
这种事情曲正凡以前也是遇到过的。
大多都是来给他递情书的女生,学姐学妹都有,他都见惯不怪了。
陆时欢被少年不耐烦的语气震惊了两秒,她正了脸色,也拿出了班主任的气势来:“曲正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陆时欢提醒似的,又重重敲了敲少年的课桌,方才转身离开。
剩下曲正凡愣在当场,半晌才从其他同学嘴里得知陆时欢的身份。
他皱眉,不甘不愿的从座位上起身,往高二年级教师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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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年级教师办公室。
一头乌黑碎发睡得乱七八糟的曲正凡两手背在身后,没精打采的站在陆时欢的办公桌对面。
他背对着窗户,有些逆光,神情看不真切。
陆时欢坐姿端正的打量了他一眼,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今天已经是这学期开学的第三天了吗?”
“不知道啊。”男生噙笑,一脸装模作样:“不是今天开学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没半分真诚,还夹杂着戏弄的意思。
陆时欢听了倒也不恼,起身去给自己续了一杯水,“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翘课缺席,是我误会你了?”
曲正凡挑眉:“没关系的老师,我不怪你。”
而后没等陆时欢再开口,男生接着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老师我先回教室去了。”
说着,曲正凡便要离开。
陆时欢沉了眼眸,直接叫住了他:“曲正凡,油腔滑调在我这里可不管用。”
“我不管你是真忘记了开学时间还是假忘记,既然无故缺席两天课程,就得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书给我。”
“另外,罚跑足球场三圈,跟组做卫生打扫两周。”
陆时欢言简意赅,不与他费口舌。
被叫住后停下来的曲正凡不由正眼看向她,敛了嘴角的笑,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漫不经心了。
“陆老师,您干脆让我直接退学算了。”
曲正凡话落,门口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抱着一沓作业本喊了“报告”。
女生是陆时欢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她的语文课代表,名字叫秦鸢。
是给陆时欢送刚收起来的语文作业的,顺便报告一下收作业的情况。
“老师,全班只有曲正凡没交作业。”秦鸢开口,声音软软的,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淡淡的甜。
她明明看见曲正凡就在旁边,却也毫不避嫌,直接报了他的大名。
连陆时欢都有点惊讶,不由看了眼曲正凡的脸色。
本以为,那少年肯定也如方才对她一样,满不在乎甚至一脸不屑。
结果陆时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发现他一脸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去。
不仅如此,连歪歪扭扭的站姿也悄无声息的变得笔直挺拔了。
曲正凡这份异样,全部归于陆时欢眼底。
她盯着他看了一阵,若有所思。
“老师,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秦鸢目不斜视地看着陆时欢。
陆时欢也回了神,笑吟吟看着她道:“帮我把练习册发下去吧。”
她桌上叠了两沓语文练习册,共计35本,重量可不轻。
陆时欢本打算让秦鸢回教室叫个男同学过来帮忙,结果站在旁边低着脑袋的曲正凡忽然抬起了头,十分主动的凑过来,抱起了稍厚重的那一沓练习册。
还规规矩矩跟陆时欢打了报告:“老师,我先帮秦鸢把练习册抱回教室,然后再过来可以吗?”
他的语气、态度、行为举止……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惊得陆时欢半晌才回过神来,抽了抽嘴角,应了一声:“去吧。”
两人离开后,陆时欢捧着水杯喝了口水,眯着眼深思了片刻,总算察觉到了什么。
像曲正凡这样校纪校规都束缚不了的学生,唯独在秦鸢面前表现得乖巧又服帖,这不是爱是什么?
十五六岁的年纪,春心萌动实属正常。
陆时欢也是从他们这个年纪过来的,相较于其他班资历深年长些的班主任,自然更能明白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们都在想些什么。
也更能体谅他们的叛逆心态。
只不过作为老师,作为高二13班的班主任,陆时欢并不支持学生们早恋。
但这些话她并没有向曲正凡挑明,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他,秦鸢学习成绩很好,秦鸢的家长对她寄予了厚重的期望,所以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
曲正凡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然知道陆时欢话里的意思。
他讥笑了一声,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老师放心,我不会打扰好学生学习的。”
正如曲正凡说的那样,他虽然自己不学无术,小错不断,却从没在课堂上做些影响其他同学学习的事情。
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在学校并没有朋友,也不爱与同学们交流。
单从这一点看,曲正凡就还没有坏到根上,是有救的。
陆时欢:“听你这意思,好像很瞧不上好学生似的。”
尤其是曲正凡刚才那句话,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屑和讥讽,听着怪刺耳的。
“不敢不敢,他们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我怎么敢瞧不上他们。”
依旧是讥讽的语气,听得陆时欢皱起了眉头:“曲正凡,你这么说,至你父母于何地?”
原本,陆时欢不想提他父母的事情,因为这无异于是在揭曲正凡的伤疤。
可曲正凡完全一副愤世嫉俗的态度,成功点燃了陆时欢心里的火。
她也不陪他耍嘴皮子功夫了,趁着曲正凡愣神之际,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理解你痛失双亲的难过,但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
“五年里你荒废学习,在学校虚度光阴,你以为你这是在作践谁啊?”
“你作践的是你自己,以及你父母负重前行用生命换来的岁月安好!”
“自己逃避现实,不肯奋发图强,反倒瞧不上那些刻苦上进的人,你哪儿来的底气讥讽别人啊?”
陆时欢是真被气着了,话说得多了些,语气也重了些,但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就想把曲正凡给骂醒。
显然,她的话对他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至少曲正凡看向她的眼眸里,有了情绪波动,“刻苦上进,发愤图强能让人好好活着吗?”
“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英雄的儿子,我只要我爸妈好好活着,我只想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父母陪伴在身边!”
话说到最后,曲正凡几乎是用吼的。
分贝特别大,引得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老师举目朝他和陆时欢看过来。
曲正凡的父母,是当之无愧的战士、英雄、国之栋梁。
就是这样好的人,年纪轻轻就双双牺牲了。
身为他们的儿子,曲正凡曾接受过无数人的安慰,听过无数人在他跟前歌颂他父母的功德。
可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责任什么大义,他只知道他没有爸爸妈妈了,他只知道像爸爸妈妈那样优秀的人,也是得不到老天爷的眷顾的。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努力学习呢?
为什么还要刻苦上进,去做一个在别人看来特别优秀的人?
后来的五年里,曲正凡便一蹶不振,彻底颓废了。
连家里人都觉得他是无可救药了,这个新来的班主任,莫不是脑子有包?
曲正凡讥讽地扯起唇角,视线从陆时欢身上移开了,压低了眼帘,以掩藏自己眼眶里的微红和水雾。
陆时欢被他的话震撼到了,心狠狠沉了沉,五味陈杂。
许久,她才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少年凌乱的短碎发,动作十分轻柔,声音也是。
“刻苦上进不一定能让人好好活着,却能让人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的。”
“所以曲正凡,你也要振作起来,珍惜当下。”
“或许你现在这个年纪,还无法明白什么是家国大义,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瞬间,你一定会明白的。”
“老师希望你到了那个时候,不会为自己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曲正凡愣住了,鼻尖那份酸涩感越来越浓烈,眼中刚压下去的雾气又腾然升起,他眼眶温热,不禁闭上眼,攥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
拼了命,也想把眼泪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