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陆昭漪趴在地板,铺着的那巨型堪舆图上面,好似看了许久,目光最终停留在京兆的上洛。
“上洛郡一撤,京兆尹扩大了一倍,怪不得陛下要撤尹设郡。”她喃喃自语,“这样一来,倒是更容易控制局势了。”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拿起放在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踱步到窗前。
窗户开着半扇,透出阵阵寒风,夹杂着一丝秋凉,令她的鬓发微微吹起,脑子顿时也清醒不少。
“花枝!”
她叫了声,眼眸仍看向窗外,用轻淡的语气吩咐着,“明日,影风带着影卫骑兵,就该抵达洛京了。让他回来不要歇,直接带一千骑兵去关中,为我刺探消息。”
“是。”花枝恭敬应了声。
……
第二日一早,早朝朝议,一切如往常进行。
可当陆昭漪进入朝堂之后,才发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依照惯例,每次朝议由两相三公三将领衔,代表着群臣的主心骨,每每朝议,都是由八位大臣来推动的。
可眼下,两相之中,右丞相杜言禁足,朝堂上只有左相袁奇坐镇。
而太尉第五琅琊还在领兵回京的路上,司徒路临告病称假,三公之中,也只有新任司空吴崇还站在这里。
再看一眼武将队列之内,大司马夏元盛带兵北上雁门关,骠骑、车骑两位将军随军出征,这整个大殿上,群臣之中,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要说袁奇好歹也是左丞相,可这个丞相之位,也是“勾辰子”让出来给他的,故而他的话语分量并不重,其他大臣也都心知肚明,其实还是都瞄准着,站在他背后“勾辰子”。
换句话说,更多时候,他也就充当着向“勾辰子”的传话的角色。
陆昭漪心中微叹,朝堂这个样子,就莫怪夏裴要设三省协同,许多事也是直接跨过朝堂,由尚书台、侍中寺对外布告。
此事,虽说对朝堂上这些大臣们比较残忍,但大势便是如此,三公九卿走向末路已成定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就好比夏裴,打着哈欠坐上龙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简单的,让内侍吩咐了一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见此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群中,新任谏议大夫王遂出列,向夏裴叩拜,便说起中秋节前,提及的京兆尹撤尹之事。
可夏裴张大嘴巴,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像是没完全睡醒的样子,而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呃,嗯,此事就不必议了。待会儿退朝,尚书台便颁布制令,撤京兆尹,改置京兆郡。此就劳烦南阳侯了。”
陆承业走出,恭敬地朝夏裴跪拜回应,“臣,领旨!”
“还有何事?没事就退朝吧!午时过后,中书令卫聃、尚书令陆承业、侍中寺崔玉,与两省省官,入归朝阁议事!”说完,夏裴已起身,先一步离开朝堂。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
群臣叩首相送,内侍于殿内喊了一声“退朝”,便跟随夏裴而去。
自打大渊开朝以来,这一次是他们所经历的,时间最短的朝议,众臣退散,各自退出朝堂转而回府。
“陆娘子!”卫聃走向陆昭漪身侧,拱手见礼。
“卫令官是提醒七娘,莫忘了午时后议事?”
卫聃笑了笑,颔首,转而凑近了些,“咱们中书省最近惹人碍眼,卫某知晓陆娘子光明磊落,但也得小心,别有用心之人的算计。”
“多谢卫令官的提醒,七娘也是个聪明人,这件事,还请省令放心。”她表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可心中不由冷笑。
“陆娘子不必客气,若是陆娘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卫某。”
“好,那七娘便不送了。”
她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言,目送卫聃离开。
走出宫门,她迎面碰上了陆承业,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完全没有曾经武将时,那副杀伐果断的模样。
“大兄这是特地等我?”陆昭漪调侃道。
“咳咳,哪有?”他尴尬一笑,随即板正脸色,“这也渐渐入冬了!大父他,近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身体反复出现异常,太医官说,大父可能过不去今年冬天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陆昭漪轻轻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冷厉,“你身为陆家嫡长子,照顾祖父是你应尽之责,我一个不入族谱,无名无分之人,你告诉我做什么?”
“你还怪大父?”陆承业叹了口气,“如今陆家荣辱,皆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当初在显阳殿,将陆家推出来,与所有河北士族捆绑,就当知晓其中利害。”
他侧过身,背手长叹,“府上都在担心,大父若是撑不过今年,那陆家将来真的只得靠你了。”
“我知道,你不必说了。不就想让我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嘛?”
陆昭漪垂头,也在沉思。
河北士族如今一体,官场争斗,也要分个家族门第,面对朝堂之上的风雨,她不得不暂时妥协,表面上的动作也还是要做的。
可这也不代表,她要全部妥协,为了避免今后可能出现的风波,她这一次必须将陆家之内,隐藏的祸害先排除干净。
想及此,她抬眸,看着陆承业,“忙完这几日,我便回侯府,去探望一下大父,顺便再住上一段时日。”
“好!”陆承业点了点头。
陆昭漪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她和陆承业交谈,遂压低声音问道:“大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朝堂上的人,都有些心思,是因为司空?”
“怎么这么说?”陆承业迟疑一番,抬眼看了她一眼,“经淮南疠灾之后,朝中变局就已开始,先是先王的一些老臣,一个一个退居,而司空掌管官吏升迁,自然是将旧南陵势力,一一摆上台前,趁着太尉出征、司徒告病、右相禁足,眼下朝堂大半势力,都换成了他们的人。”
这一派势力,是除了江左,在淮南疠灾之下,所获利益最大的一方。但他们没想到,夏裴要设三省协同,朝堂上,九卿权力大幅削弱,此也是他们失算的地方。
“大兄,你身为尚书令,今日陛下要阁议之事,是何?”
“应该是,南阳郡农桑之事吧?”
随着夏裴一道道仁政诏令下达,当年,被挟持南下,挟民自重至江陵的无数百姓,也逐渐醒悟,不再惧怕渊王,而是开始逐渐北上跨江,返回了南阳新野。
可终究还是人口稀少,荆北各地,劳动力严重不足,这才使得京兆郡打开武关关口,让民南下北荆州的南阳郡,参与耕作。
只是此事还有待商榷,许禄出走京兆郡,还未到任,关于农桑之策,还需再议。
然则,朝廷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恐怕夏裴心中早有了计量。
“南阳郡的农桑之事,我听说了。”陆昭漪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忖,这一切,仍是质疑的地方。
两人分别之后,陆昭漪打算回府,马车路过邱府时,她为之一愣,问及身边的花枝。
“最近,都未见邱中丞出现,他都在做什么呢?”
花枝掩嘴轻咳,“邱中丞近日被陛下派去南阳郡棘阳,去实地考察当地农桑。”
“棘阳?”
“没错!棘阳土地肥沃,农田众多,灌溉农作,种植的粮食更是丰收。邱中丞去棘阳考察,想必是要选址,待明年开春,便要开始栽种吧?”
陆昭漪摇了摇头,仅仅用着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
她嘀咕的声音极小,而花枝这个小丫头耳尖,当即发问,“七娘说什么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