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上洛县的第二日,影灵的消息通过飘雪楼在蓝田县的联络点,传到了陆昭漪的手里。
在长安的韦家人押解,被送到皇帝的大军营帐,隔天,夏裴就当着全军的面,将韦子浚五马分尸,死后还鞭尸了数个时辰。
陆昭漪得知,略显疑惑,又表现出了情理之中,“韦子浚不过一个蠢货而已,杀他于大局无用,陛下这么做,显然有泄愤的意思。”
“那可不?”影雪在一旁,搭腔,“若薛三郎真是陛下亲信,那么,当初你在长安城差点受辱之事,他定是知晓了。”
说时,她还一副“懂了”的样子,看着陆昭漪。
没理会她,陆昭漪自顾翻阅着手里的信笺,皇帝亲率大军,已经兵临万年县城之下,若按七日消息的传递速度,或许此时此刻,夏裴应该与王氏,正面交锋了吧。
她神色凝重,好似在担忧着什么。
“七娘,你,是在担心陛下?”
陆昭漪嗤之以鼻,“我担心他做什么?堂堂大渊开国之君,十几年身经百战,区区王氏,他还能吃败仗?”
“也是。”
影雪眉头轻扬的回应一声,转而,表情恢复严肃,“上洛县令与县丞,都在为你接风洗尘,你不出去吗?”
“你忘了昨日,我们刚到上洛县,听到那些小吏怎么说的?”
不自觉间,她们就回忆起了,昨天刚到县城时,不经意听到的那些话。
自打去年陆昭漪踏入朝堂之后,关于她的事迹,不停歇的传闻到十三州的各个角落。
女子出仕,朝堂争辩皇帝避护,淮南救疫,回京升迁,之后突然被贬官。
这些事,传扬出来,早就变了好几个版本。
而她们昨日听到的版本,就是说,她陆昭漪惹得皇帝不高兴,虽是贬官,实为两口子吵架而已,她将来迟早要当皇后的,现下多巴结,说不定能飞黄腾达。
看看她在关中这一顿胡闹,搅得长安天翻地覆,皇帝仅仅只是督促她赶紧离开长安,上任上洛,可见皇帝对她的宠爱,那些事根本也没放在心里。
这时,影雪笑了笑,“他们也没说错啊,陛下对你,真的不一般。”
“滚开。”陆昭漪娇声娇气,不想再搭理她,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你去告诉县令,这些表面功夫就别做了,七娘身为县中次官,休息好了,自会去拜会,接手县内事务。”
影雪颔首,转身离开房间。
陆昭漪却依旧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天际露白,太阳冉冉从云层里探出半张脸,红彤彤的像极了她的脸,带着一股朝气蓬勃。
她终究没去直接找县令,而是去了一趟县城之内,河岸边一处很不起眼的院落前。
此处为上洛县丞的府邸,接待她的,是府内的管家。
“陆娘子且在厅内等候,我家老爷稍后就来。”
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平凡无奇,不出三刻,就见他小步快跑,来到厅内,冲着等候多时的陆昭漪拱手见礼,“陆娘子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恕罪。”
“陆县丞不必客气,你我也算平级。不知陆县丞,这些年在县里最近可还好?”陆昭漪笑问一声。
但那县丞,颤颤巍巍,却又再次行跪礼,“七娘子,属下终于等到你了。”
这位陆县丞,曾是陆庸的亲信,在陆庸死后,一直在上洛,从未离开。
因陆家家主死因过于蹊跷,他也一直等着,陆庸的独女陆昭漪前来,他也一直相信,一定会等到她。
见此,陆昭漪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陆家部曲之半数,则是跟着她离开陆家,建立飘雪楼,还有剩下接近一半人数,大多就在上洛县。
而眼前这位县丞,就是这半数部曲其中之一。
“陆县丞请起吧!”陆昭漪上前,将他扶起,“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了。”
“这哪儿的话!”县丞感激涕零,“家主曾说过,他若故去,我们这一众之人唯七娘子听命行事,我等奉命,哪敢居功?”
陆昭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随后便先后落坐。
两人在屋内喝了几杯茶,他们就开始提及当年发生的事了。
“方才听你之言,好似我阿父当年,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不测?”陆昭漪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是!”县丞郑重的点头,“家主的确知晓,我记得当年,见了北地韦太守与冯翊王太守,之后着急要将府里大部分人都遣散,唯留下了我一人,并且交代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没多久,家主他,就去了。”
陆昭漪眸色微动,脸色不太好,眼眶略有湿润,“我阿父当年,是如何嘱托你的?
县丞苦涩的摇头,“家主在世时,就命我将一些物件,派人送回邺都陆家,还嘱托,在上洛的部曲,前往上庸、商县暂避。但并未提及其他,只说,若非七娘你出现,暂避于两地的部曲不可现身……”
陆昭漪心中咯噔一跳,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当年离开邺都,遭遇凉州军,不知不觉地就沦落至徐州的下邳郡。
还记得当初,她刚遇到武公之时,言语之中提到陆庸病逝,所属部曲一夜之间消失无影无踪,不免觉得起疑,而当时的武公也命人调查,找回消失的部曲。
当年她不明白,如今却恍悟过来。
原来,她的阿父,一直都知晓,自己将有难。
而且,是很危险的难。
只是当年,她若能待在陆家,没有逃婚,安心待嫁,也许就能接到第一手的消息,她也能带领飘雪楼众人赶到上洛,也许能查清真相。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有种莫名酸楚的疼痛,她的手紧握成拳,却不得不压制着。
可若是当年,她安心嫁到周家,便属于是站在武公的敌对一面,也不可能带人冲过武公掌控的州郡,达到上洛。
“七娘子,您没事吧?”县丞看着她的面色,有些担忧的询问,“家主他,临死前曾说过,七娘子来了上洛,一定要将此话带到。”
陆昭漪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县丞尽管说吧!”
“家主说,他希望你能,去见一见关中张氏太公。”
张氏?
她浑身一颤,“你说的张氏,可是杜陵张氏?”
“正是!”县丞斩金截铁,“两年前,我曾趁着休沐,去杜陵找过张太公,但被拒之门外,而在七娘子你于淮南治疠之后,张太公便来了上洛县,也是从不见人。”
陆昭漪眸中掠过震惊,她没想到,她的阿父临走之前,竟会将这些情况,告诉给一个素昧平生的杜陵人听!
她不禁问:“他可曾,告诉你,他是如何认识张太公?”
“这倒没有。"县丞犹豫片刻,“只是在七娘子闻名天下之时,曾有人找到张氏,他自称说是七娘子的义兄,还说,七娘子你在朝中的身份尊贵,不是一般人,此番来此,就是受你指派来此,还说......"
说着,县丞抬眸,有些欲言又止。
陆昭漪眉头轻蹙,“还说什么?”
"还说……张氏隐藏数年的秘密,不应该就等七娘子出现吗?可七娘子朝中身份尊贵,将来也会是母仪天下之人,这点小事,他来代劳……”
陆昭漪猛地睁大眼睛,“县丞,我平生以来,从未与什么男子交过心,更不可能与谁结拜,那位自称是我的义兄,究竟是何人?”
县丞一愣,“七娘子放心,那人,也是没能见到张太公,就被郡守,也就是现今的县令,给赶走了。那人,县令筛查之后,发现是汉中郡之人。”
“好,我知道了!”陆昭漪心脏剧烈跳动,“谢谢县丞的告知!”
“七娘子,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你是否有利,毕竟……”
“县丞不必多言,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还请县丞,召集当初被我阿父遣散的部曲。”
与县丞聊完,她则回到了自己居所。
一回来,她就见门口的韦蒙,正与旁人在闲聊。
不顾他们疑惑的神色,陆昭漪便让韦蒙,叫张又致立马过来找她。
可韦蒙却告知,张又致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整天了都不曾见到人。
她一怔,这个时辰,张又致能去哪呢?
这时,陆昭漪突然想起,他不就是杜陵张氏子侄?
想到这里,她有些庆幸,这个张又致刚好是在她的雍州卫内,既然今日出去还未回来,应也是去找了张太公。
身为张氏子侄,在得知张太公身在上洛县内,张又致赶去见长辈也是情理之中。
她没有立马去找张又致,而是回了房间,收拾好思绪,开始准备着计划拜访张太公的打算。
她知道,张太公一旦见她,一定能知晓,她阿父之死的来龙去脉,还有,陆庸与关中士族的关系,以及他当年牵扯进的某件事背后的秘密。
而她也知道,张太公一定能够猜到,数个月前去找他的那个人,并非是与自己有关联。
她相信,张太公停留在上洛县,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由。
只怕还会有其它的事情。
但她并不慌乱。
因为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相信,她能将这一切,处置妥当。
房中,她为父亲摆上灵位,随即跪拜在蒲团上,闭目祈祷。
半晌,她睁开双眸,眼底闪过冷意和坚定。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随着己身势力越来越稳固,隐藏在背后,那个可能会颠覆大渊的隐秘势力,一定会显露出来,她会找那些人,亲手报了这个仇。
一个时辰后,韦蒙派人来汇报,张又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