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雨浑身打了寒颤,打眼偷偷望了望二人,便不敢再抬起头,随后,慢慢吞吞地从席间坐起,低着头看着鞋尖,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出了门外,抬手间便关上门。
夏裴看着影雨离去的背影,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而后目光又锁定在陆昭漪身上。
此时,整个厅堂之内,只有他们两人在此,再无外人。
“陛下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有何异物?”陆昭漪微微扬眉,一双清冷的凤眸,透露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深邃。
“没有,你的脸,很干净……”夏裴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旋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先前出现的军师,都是她扮的吗?方才朕领教了,好口技……”
“陛下莫非是想治一个欺君之罪?呵呵,你不敢?”陆昭漪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挑衅。
夏裴被噎住,顿时觉得面红耳赤,“朕有何不敢?”
她微微侧过头,淡然道:“陛下知道,影卫都是谁的人?”
“朕的父亲……”他回应。
“影卫大多是青州人,若陛下不想要青州军的臣服之心,那你尽管治罪!”她轻描淡写地道,似乎一切早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闻言,夏裴一怔,心跳猛地漏掉半拍,“朕,不是那样的人……”
陆昭漪微眯凤眸,“既然如此,那请陛下先回吧!若待得久了,恐怕会令人起疑。”
一说到这里,夏裴立马来了精神,似是半吼着道:“起疑?起什么疑?朕来看自己的女人,谁敢乱起疑?”
不知这话到底有没有传到外面,陆昭漪只觉自己脸蛋火辣辣的烫,恨不得马上钻进地洞里。
下意识的,她随手抄起身边的物件,狠狠朝着地板砸去,以期望用此剧烈的碰撞声,盖过夏裴的声音。
“夏裴!你发什么疯?要让全天下人都听见吗?”
若换做旁人,对他如此大吼大叫,直呼其姓名,那已然触犯龙颜,定一个大不敬之罪。
但他反而不怒而笑,眉眼轻垂,似深情的注视着她,“你叫朕什么?”
她也觉察出自己方才言语过失,正要调整姿态,行礼请罪。
可夏裴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面色忽然变得深处,“朕知晓,你能答应太后的提亲,是出于对社稷,出于对黎民百姓而着想。朕也知,你心中所背负的一切。而朕,也愿意与你一起面对。昭漪,你觉得可否?”
浑然间,她表情抽搐,抬眸与夏裴相视,“陛,陛下唤我什么?”
“昭漪啊!”夏裴嘴角勾起,眉眼微展,“怎么?只允许你可以唤朕的名讳,就不许朕叫你的闺名?”
她顿时惊愕,但随即一想,自己与他行六礼,而且问名之礼已经过了,还是自己亲自让人派去送至太后的手上,他知道名字,当然不会很奇怪。
只是她此时无宗室之名谍,也无册立之名分,宗室还未定过正式下聘礼之吉日,他们便互称名讳,似乎有些太早了。
于是,她缓了缓心绪,“陛下,你我这般,着实不妥,还请陛下回宫吧!”
夏裴闻言,脸色微僵。
“也好,日子还长,也不在这一时。既然如此,朕先就回了。”夏裴起身,拂袖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陆昭漪长吁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日之举,一旦传扬出去,定会引起朝野的哗然,皇帝私下面见新妇,已然触碰到了礼法禁止所项,更是会让群臣,于殿上谏言表奏,痛斥皇帝不尊礼法。
不过,如今看来,只需陆昭漪继续伪装,无论谁质疑,一口咬定自己并非勾辰子,也许会为皇帝避开这一劫。
她捏了捏头上的穴位,想让自己内心平静一些。
这时,影云与影风冲了进来,让人将屏风撤下去。
不久,陆昭漪的那一身男装,坐于桌案前,满身尽是疲惫的样子。
“先生……”影云拱手,“陛下走前,留了一名内监在别院中,说是今后若有什么紧急事务,便通过他来上表于御前……”
陆昭漪颔首,“嗯,此人就交由你负责,但凡跟并州战事、朝歌案相关的,就让此人传递给陛下吧!”
她说着,眼眸不禁垂下,闭上了眼,抬起手肘支撑着头,好似十分疲倦。
“你们两人去忙吧!我自己歇息一会儿。”
“先生……”
“放心,我无碍。”陆昭漪摇了摇手,“不必管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影云与影风对视一眼,见她神色坚持,只好作罢。
……
夜幕降临,华灯高挂,映照得整个京城,恍如白昼一般明亮。
恍然一瞬,已临近中秋。
殷初二年的中秋,也是陆昭漪在洛京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她瞬间有些惆怅,一晃,自北方边关战事开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重新成为都城的洛京,在节日的氛围下,显得格外热闹。
不同于以往。街市上,热闹非凡,商铺林立,酒楼饭馆也不断增加,每个人都穿得喜庆非常,各种小贩叫卖声也渐渐传入陆昭漪的耳朵。
尤其以风满楼所处的步广里坊,更为繁荣,几乎每个商家店铺的门前,都挤满了前来买东西的百姓。
由于节日的热闹,先前夏裴特地命尚书省张榜,这一夜,洛京不关宵禁。
除了不可出入城门,其他地方,无论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可随意行走。
而也在这一日,宗正府、太渠阁、尚书省与河南尹,协同管辖洛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街坊,避免发生什么事故。
同时,就在今日,鲜卑拓拔部派遣的使节,也来到了洛京。
“这位公子,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风满楼内,一身男装的陆昭漪与一男子好不容易排上位置,刚一坐下,就见一名俏娘来到她的身边,不时冲她眨眨眼,尽显媚态。
“咳……”陆昭漪稍微避了避,与同来的男子相识一笑,“还是袁兄来点吧!”
被唤袁兄的男子,忍不住偷笑着,便与那俏娘说着。
不久,俏娘转身要离去之时,还不忘又向她抛了媚眼。
待她走远之际,雅间内,袁姓男子逗笑,“陆娘子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对你一见倾心啊!”
陆昭漪抬眸,冲他瞪了瞪,“你好歹也是丞相,怎与常人那般肤浅?”
这位袁姓男子,便是当朝左丞相,袁奇。
嬉笑之余,他放下手中的纸扇,转眸,看向窗户外,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此处,还真是绝佳的观察地点,正好能看清宣武观之全貌,你猜,今夜是谁会刺杀拓拔部使节?”
“自然是那些不希望停战的。”陆昭漪轻声说道。
忽然,雅间的门被人一把退开,两道身影立即闪了进来,又重新关上。
一见来人,陆昭漪怒怼,“堂堂河南尹,做事如此毛糙……还有你也是,瞧瞧夏氏之中有你这般鲁莽的?”
来者竟是河南尹李潜,而站在他身侧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同时还是姓夏的,必是宗室之人。
那人憨笑着,“我也是你名义上的上官,给我个面子不行吗?堂嫂?”
“闭嘴!我还不是你堂嫂!”陆昭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袁奇及时出言缓和气氛,“夏元铖乃太渠阁令,你是太渠阁长史,下官训诫上官,这世上能有几个?都坐下吧……”
夏元铖与李潜互望了一瞬,便找了两个位置分别坐下。
“城内可有什么动静?”
李潜急忙取了茶水,吞咽之后,说:“倒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就是人太多了,里坊之间简直人满为患。不过,我跟金吾卫打过招呼,着重盘查步广里与金墉里,这两处离宣武观最近的里坊……”
说完话,他继续猛的喝水。
之后,换了夏元铖讲述,“百尺楼、阅武场和光风园,也都加紧了防卫,我堂嫂的影卫也都聚集这三处。”
听到最后,陆昭漪气的差点翻了翻白眼,接着强调:“再说一遍,我还不是你堂嫂……”
这下,连李潜也跟着笑了起来,“是是是,夏阁令注意点,别再提那个,聊些别的!”
陆昭漪不理会他们,只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
袁奇也喝了一杯茶,放下茶盏后,才说:“这一次,拓拔那目耶,应是带着诚意,让使节出使我大渊……”
“拓拔部使节与陛下议事之时,你不是没在吗?”陆昭漪忍不住打断他,疑惑道。
袁奇一时语塞。
不仅他没在场,李潜、夏元铖也没在,就连杜言、吴崇、第五琅琊以及路临,两相三公,一个都没在。
只因当时他们谈论之时,夏裴屏退了所以人,仅留了使节与他自己,两个人在殿内商谈。
故而,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场议事究竟是何结果。
但见袁奇轻笑,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拓拔那目耶这次,让使节带来了名册……你觉得是不是有诚意?”
什么名册?自然是与中原世家门阀互通书信,且向他们进行过粮草、马匹供应之人的名册。
陆昭漪听了,非但没有太过喜悦,反倒是更为愁眉不展。
“这也代表着,今夜,洛京一定有人要对使节动手!”
夏元铖此时开了嗓,“放心!我与我的叔伯和堂兄弟们全都交代过了,今夜,定然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宣武观!”
“等等!你再说一遍!”
同时,陆昭漪与李潜异口同声,一阵惊呼。
“你是不是也告诉了寒王?”陆昭漪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