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中,提到的五对镶玉银盘,此物便是一个月前,鲜卑朝贡名录中所纳贡,正是由四十多年前迦毗黎国进贡给前朝,再被本朝封存的十只银盘,两者极为吻合。
这句无心之言,落在旁人地耳中,格外地刺耳!
鲜卑在进贡名录之中,只写了十只银盘,吴崇自己都没亲眼见过贡品,倘若不是局中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是镶玉银盘?而祝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陆昭漪脸色微寒,直勾勾盯着她,而在她身边地吴崇与吴娘子恨不得马上与她撇开干系。
吴崇整个人都快瘫软了,被自己地夫人急地跳脚,“你……蠢妇,蠢妇……我吴崇聪明一世,最终,是死在你的手上!”
“我……”祝夫人神色焦急,连忙想要解释,而却被吴娘子出言制止。
“阿母!你别在说话了!看把阿父急的!”
可哪曾想到,吴崇因急火攻心,加之他今日所布局之事完完全全被夏裴平息,致使洛京之内,他再无能力掀动风云,本就心虚烦乱的他,再由于自己夫人这一通话,早就无法支撑住身体,竟大口吐出鲜血,整个人往后仰过去。
吴娘子眼疾手快,当即飞奔,将父亲从背后接住,让他能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阿父……”
众人不仅围了过去。
祝夫人看着丈夫从刚才的镇定,到眼下的这般虚弱,再也没忍住,泪湿流淌而下,当即她动身趴到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是妇的错,不该如此对你……”
世事难料!
今日稍早时刻,他们一家还信心满满地出门,想着明日能登入皇宫做主人;可谁能想到,短短一天不到,竟发生了如此意料之外的变故。
吴崇的脉搏被冲出来的太医令林行之握着,趴在丈夫身上大哭的祝夫人是被林行之的发妻钱夫人在安慰着。
许是众人焦急等待了好久,林行之抬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夏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着头。
怕是,吴崇不行了。
陆昭漪自己也没猜到会有此番状况出现。
这让她头疼了如此之久的吴崇,其最终的结局,竟会是,被自己夫人气死的!
要是她能预料出,其身体会如此脆弱,她哪需要动那么大的干戈,即是调兵遣将的,还又步步谋划,将其在洛京的势力全部瓦解?
当下,吴崇被自己女儿托起,口中喷溅的脓血似是卡住了喉咙让他有话说不出,一直想要交代什么,却总是说不出来。
林行之为其把脉的间隙,还有人不断地帮他拍打胸腔和后背,盼着能帮着他缓解一点,但病来的急,始终是徒劳的。
而在林行之诊完脉,并向夏裴摇头示意,仅仅几个眨眼之后,挣扎了好久的吴崇,终于断了最后一口气,永远闭上了眼睛。
夏裴得知了这一切,迈出沉重地步伐缓慢地走了过去,眼神之中充满着悲怆,而后发出的那声叹息,即便内心有多么欣喜,也要装出痛心的模样。
“吴卿啊……朕都没质问你,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瞧那祝夫人与吴娘子哭得极为伤心,皇帝如此痛心疾首,一旁的大臣与家眷们也忍不住哭出来。
“无论真相如何……前朝珍宝,那五对银盘到底是不是被吴卿拿出来的,始终掩盖不了吴卿对大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事实……朕决定……让吴卿厚葬,以国公之礼下葬,吴家上下也要重赏!吴卿将永世受到黎民的香火供奉!”
众臣听闻,纷纷调转着方向,向夏裴施以叩拜之礼。
“陛下圣明!陛下仁德!”
陆昭漪回身,与众臣一同叩拜。
但她心里清楚,此刻夏裴心里简直笑开了花,因吴崇的突然暴毙,朝中一大派别就此悄无声息的湮灭,旧南陵势力彻底掀不起什么风浪,盘踞在荆、陵两州的反叛军也终成一盘散沙,只剩下被招揽、或是被击溃的命运。
随着慌忙赶来的吴家子弟,还有收殓的队伍赶来,吴崇愈发凉透了的尸身被送走,还身处在太庙之中的人们,沉浸在这么突然发生的事,无法自拔。
吴家人当中,也许只有祝夫人与吴娘子怨恨着夏裴与陆昭漪,其他人都没有其他的想法。
只因吴崇生前的计划太过危险,如今吴家培植的亲信爪牙也被皇帝摆平,他们皆深知,一旦继续让那番可怕的计划继续进行,留个吴家的,只有毁灭。
吴崇一死,那些事也就随故人已逝,而彻底埋入地下。
陆昭漪也在想,期盼着经此事,让祝夫人与吴娘子能就此安分,皇帝当众也给足了情分,不再继续追究,而她们也别让吴家,再次陷入到绝境之中。
……
在返回永平里的路上,陆昭漪坐在马车内,一直在想这些事,连身边的影雨都感到奇怪。
“先生!此难道不是最好的收场吗?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的?”
陆昭漪回神,冲着她浅笑一声,刚要开口,马车却无故停下了。
她疑惑不解,“影雪,发生了何事?”
马车外面,一名细挑的女子,站在马车前,阻拦了前行的道路。
御车的影雪连连发懵,刚要回答车内的问话时,那女子却提起嗓子大喊了声。
“此处乃是永通里,吴家的地盘,周围无关之人都被我吴家部曲赶走了,可否请陆娘子下车一叙?”
掀开了车帘,陆昭漪瞧着面前那女子,正是前不久在太庙之中的吴娘子,吴崇的女儿。
她来干什么?
当下,影卫与雍卫一哄而上,骑马护送的韦蒙、杜雨等人也从马车两边迅速拥过去。
“陆娘子,小心,来者不善!”
陆昭漪瞧着那妙龄女子,年岁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最多也跟曲芷芸差不多年岁。
而她并未感受到吴娘子的不善,穿过保护着自己的重围,慢慢走过去。
“吴娘子,你来找我,莫不是要为父报仇吧?”
“报仇?哼!”吴娘子闻言,轻蔑地一笑,“陛下如此仁德,给予我阿父如此名誉,对吴家更是百般荣宠,我又怎么能对未来皇后殿下那般不仁?”
她话锋一转,冷冷淡淡地,“我来,是好心给皇后殿下提个醒的!”
陆昭漪浅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吴娘子性情中人,七娘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你但说无妨!”
“别!”吴娘子赶忙拒绝,“事先声明!待我阿父下葬之后,我便会与阿母返回南陵,今日之后,此生你我无需再见。”
“好!我会差人,给你们母女送行!”
吴娘子并未应了此话,而是径直走上前,贴着她的耳边,细声说着。
这番话,细的只有她们两人听到。
只听,吴娘子对她说:
“当年,邺都陆家家主陆庸被杀一事,其幕后主使,与南陵毫无关联。抽个空,你再好好问问被关在廷尉狱的阮三娘,估摸着,你还能问出点什么!”
此言,让陆昭漪浑身颤抖,心中骇然,两只手垂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目光陷入了呆滞。
“你,知道……”
“我不知道!”吴娘子矢口否认,“我也是曾经听阿父随口说起过!”
她又继续道:“若阮三娘不开口……你可以派人去一趟零陵郡与江陵,找一位叫许参的,或许能解开,阮三娘身世之谜!”
说完这些,吴娘子缓缓后退,逐渐远离了。
见状,陆昭漪思绪万千,胸口盘旋着一口闷气将要吐露,她大声询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想应该对你没有好处吧!”
吴娘子转身,盯着她,袒露着怨念般的一笑,眼角似噙着泪光,“我阿父能走上这条与陛下相斗的这一步,还是被那些人迷惑的!我不恨你,我恨的是那些指使我阿父陷入绝境的那些人!”
“而我,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能拜托你,为我阿父报仇!那些口中喊着‘勾辰不死,国仇不灭’的人,才是真正杀我阿父的凶手!”
这番话,令陆昭漪大受感触,她甚至在吴娘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想自己,这些年为了查出真正指使韦慈、王荣,杀害自己父亲的主使,耗费了心神,历时数年还未能有何线索。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应该与这位吴娘子有着许多相同的心境,或许真的能成为相知之人。
可是……
陆昭漪叹息,冲着她喊了声,“将来若是改变了主意,想回洛京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好招待你!”
这些话脱口之际,吴娘子已经转身相背,举了举手挥动,其意为不见,并且走得那般的坚决。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景,陆昭漪忽而一怔,心中竟隐约升腾起一丝失落。
“陆娘子!”
韦蒙与一众的护卫业已冲了上来,脸色显得异常的焦急,“她与您都说了什么?听您的口气,好像还挺感激她的。”
陆昭漪摇头,“不必问了!等等回去之后再说吧!”
韦蒙等人闻言都松了口气,连忙准备着随行队形,再度启程。
坐回马车内,陆昭漪一直在想刚才吴娘子的那番话,越想越陷入沉思当中,就连影雨想找她搭话,也要连续拍着她的肩,才能让她的思绪抽回。
“怎么了?”
“先生想什么这么入迷?”
“没什么!”
抛开思绪不再去想,随手掀开了车帘,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永平里内的府宅外。
一下马车,她刚好要准备入府,可转瞬,从府内跑出来曲芷芸慌乱的身影。
“七娘,七娘,不好了!”曲芷芸冲了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你别急,慢点说!”陆昭漪缓声抚慰。
“七娘,刚才有两件事传了过来!第一件,崔三娘和阳显又都失踪了,逃跑了!”
自从伊阙关被收回,阳显与崔青霜先后被捉拿。
其中,阳显是被收押于廷尉狱,而崔青霜则是被送回崔家,由崔家人负责监视。
然而,这才没几日,人都消失不见了。
“那第二件呢?”
还未等她开口,陆昭漪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曲芷芸极力平复着自己心绪,说:“阮三娘被下了毒,眼下正全力施救,生死不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