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琅琊面色微敛,羽扇拍在胸前,“没办法,确是内心有愧,不得已将这些事全盘托出,也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若你还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可随时提起!”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这般真诚的样子,陆昭漪也不好为难他,况且,他第五掌握着朝中一方重要是势力,倒是不能把他逼得太急。
当下她点点头,道了声谢,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说回三日后洛京城内巡防部署的安排吧?这也是我今日特地到你府上的原因。”
她顿了顿,取出一卷帛书丢了过去,“当日城内,恐怕极为混乱!此为,今早南阳侯亲手送进宫的,是礼官大夫带奉迎队伍巡行的路线!”
第五琅琊一边展开,一边问道:“南阳侯那日会随行奉迎队伍出发吗?”
“不会!”她回答,“大婚当日,按河北风俗,南阳侯以家长名义会在永平里送我出府,交于奉迎队伍,他则需留在永平里招待客人……”
二十日前,南阳侯府突发变故,还有不少陆家族人遭到杀手刺杀,死伤人数颇多,陆承业作为陆家的中流砥柱,还要送陆昭漪出嫁,自会忙碌许多。
得到答案的第五琅琊,微微颔首,目光锐利,“那就没有顾虑了!”
他这是在担心当日,会误伤到陆承业?
陆昭漪摇头抛开了脑中的思绪,继续与他商谈着。
深更半夜,街巷之中的更夫敲响了梆子,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此刻已临近四更天。
太尉府门外,一袭黑袍的身影从门内走出,身后还有坐在四轮车上的第五琅琊与殷夫人。正好,执金吾林忠与河南尹李潜,也在此等候多时。
那一抹黑影站在门口,回身,与两人告别,便转身上了门外的马车。
林忠与李潜相互对望一眼,便翻身上马,连同跟随他们而来的金吾卫与河南尹府吏,护佑着马车,朝中皇宫方向而去。
此刻,在马车内,黑袍褪下,则是陆昭漪的那一张绝美的脸颊。
似是影雨在此等了许久,见她回来就急忙询问,“七娘与第五先生都谈妥了吗?”
“恩!”她点头,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已经开始在移动,队伍正在回宫的路上。
她望着窗外,不久便已陷入沉思当中,在她看来,大婚当日,尚不能武断,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变故。
……
回到昭阳殿时,已是丑时五刻。
在陆昭漪与影灵刚入殿中时,灯火昏暗的宫殿之内,远远地瞧见在正殿中的屏风下,模糊可见的坐着一个人。
那身形宽阔的影子,如此半夜时分,能出现在此的不是皇帝,又会是何人?
她叹了叹气,故意将影雨支开,自己却迈出步伐,缓步走向屏风下的那道身影,一边走着,还一边埋怨着。
“陛下这是担心臣妾今夜不归吗?一个人坐在这儿……”
坐在屏风底下的男子听到这话,身躯一僵,只低声回应了一句,“外面尽是要杀你的人,朕只是怕你万一回不来……”
步子走得很快,在这句话还未说完前,就已走到了夏裴跟前。她俯下身,跪坐于地上,两人四目相对,随即笑容浮现。
“既然陛下这般担忧,那为何偏偏会允我夜间出宫?”她抬眸,眼神里有着狡黠。
夏裴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伸手轻轻点了她的额头,“朕知道你能解决那些事,放你出宫,也是对你足够有信心……只是朕这心里,还是没由来的担忧啊!”
闻言,陆昭漪浅笑,遂起身就要走开,“那么臣妾已经回来了,陛下可以回去好好歇息了吧?明日还有政事要处理……”
刚转身还没走出去一步,夏裴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给拉了回来。
“昭阳殿,朕不能歇吗?”他的语调带着丝丝委屈。
她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
“难道说……陛下是想……”说到这里,她没脸继续说下去,脸色瞬间泛起潮红,内心更是慌乱不已,却又有着一丝丝的期待。
可下一刻,已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真实所想,立刻稳住了自己的心绪。
然而,似乎是因殿内灯火较为昏暗,夏裴并未发觉她的脸色变化,自顾自说着,“漪儿,朕登位前,只知道跟着父亲四处征伐,建功立业,从未沉溺于儿女私情中。继位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却忘记了,朕已三十了!”
闻言,陆昭漪的心跳陡然加速。
“陛下,你……”
他恍若不闻,又拽过了她的手臂,将其揽入怀中,“朕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天命,若上天注定你我结为夫妻,朕想着要将往后的日子,多分出来一些,与你同在一起!”
听到此处,陆昭漪一怔,随即垂下眸。
这下她算是听清楚他的意思了。
她脸上绯红一直延展到耳根处,心里更是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倒是想要恢复视线的清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浸在这份温柔中。
“可是……陛下,我们的大婚只剩三日,陛下连……这三日都,等不了吗?”她低喃了一句,声音更是细弱到,让人听得不清晰。
但夏裴却是听得很清楚,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一种莫名的情绪将他淹没,忍不住将她抱紧。
“好,朕听你的!”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也让陆昭漪感受到了。
内心中,她似乎想到以前,夏裴给她的承诺。
他说,他永远不会强迫于她。
可能这便是陆昭漪,从心底里能接受这个男人的原因之一吧?
从他的身上,以及言行,她打心底里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在不断地给予她最大的尊严与包容。
回想起过往两年来的一点一滴,每每自己遇到难以解决的事,都是夏裴出来给她收尾;而在满朝大臣都在想尽办法在抨击她时,也是他站出来,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化解。
虽说她一开始在得知太后下聘时,内心极为抗拒,但也是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男人,也有想过要与他白首余生……
在她的心目中,他像是一滩温柔的池水,一点点在浇灌着她多年来,坚硬不可摧的内心。
如今,真的要成婚,名正言顺的,作为夏裴的正妻,一国皇后,而与他携手共进,不经意间内心却已坦然。
“哦,对了!”陆昭漪突然想到,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过身,两人面对着面。
想到今夜与第五琅琊商谈过后的结果,她连忙询问起,“明日,陛下能否将右相杜言、卫尉宋元之与散骑尚侍影云召入宫,商议三日后的事宜。”
闻言,夏裴微皱起眉头,只思绪了片刻,又恢复了神色。
“你出宫之后,朕就将他们召入太极殿,都已经交代过。其实,朕也能猜到,你与太尉都谈了些什么!”
卫尉掌管宫门守卫之责,亦有统领京城防卫之权,是除了夏裴亲卫武进卫、陆昭漪的三卫和金吾卫之外,最有实权的京中统兵势力。
通常,谁能掌握着卫尉之职,就能有持兵刃直闯入皇帝寝殿的能力。
但在本朝却不适用。
不过也都够了!
这份力量若不加以善用,实在是可惜了。
而影云已位居散骑尚侍,属皇帝近臣,但仍有调动甲卫、影卫与雍卫之能,在陆昭漪无法出面的情况下,他说的话,就能代表勾辰子本人。
显然,三日后的帝后大婚之礼上,会有着大动作。
面对他的说辞,陆昭漪并未怀疑,更加笃定地点点头,唇角勾勒起一抹浅笑,“谢谢陛下,那陛下早些回寝殿歇息,臣妾先退下了。”
夏裴没有挽留她,松了手,任由她跑远。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情格外舒畅,唇畔的弧度也逐渐扬高。
“三日啊!”他喃喃道,“也罢!五年都等过来了,区区三日,算得了什么?”
说完,他一挥袖袍,起身自顾冲了出去。
一夜无话。
……
随着大婚临近,朝野上下皆忙碌不已。
而在奉迎的前一日,陆昭漪才独自出了宫,留下影雪与阿沅继续在宫中养伤,自己则是返回永平里,准备着隔日的出嫁。
一回到永平里,陆承业的二房乔姨娘,也是影卫的影菘,作为娘家人将他带入内宅中,按照习俗,女子出嫁前是需要家中妇人来传授其婚后的房中之事。
当然,陆昭漪这么一个二十二岁,成年的娘子,哪里还需要别人来说?实际上,她们关起门来,说得更多的,还是奉迎路上所要遭遇的险境。
交谈中,几乎敲定了影、甲、雍三卫明日的随行路线,与沿途盯守的据点。
再来便是曲芷芸离开洛京城十余日,仍然音信全无,而她与恭阳侯世子的婚事也已临近,全然不知踪影,让影卫们好生担心。
陆昭漪倒是不担心,原本应该交代的事都早早地安排好了,若真有危险,那么藏身于嵩山之中的三万青州军,便会给自己回信。然而一连十几天,却毫无任何消息。这也表明,曲芷芸应是安然无恙。
最后,乔姨娘还是以影菘的身份,提醒了一句,让她千万要注意安危。
陆昭漪笑颜以对,自是答应。
一切基本安排妥当,可接下来,却是让她感觉到,此是渡过的最漫长的一日。
或许是因为煎熬,心思愈发焦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又或是这种婚姻大事的临近,她内心的忐忑,竟比往日更甚几分。
她坐立不安,一直到天黑,也未曾睡着。
“七娘,您不用太过忧心。“影雪见她愁眉不展,轻声劝慰,“属下在想,您与陛下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婚事嘛,您可以当成回家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乔姨娘在旁出声,随后又冲着陆昭漪露出善意般的浅笑,“七娘不必想得太多,尽管睡下,今夜有影菘和影雨陪着您呢!明日一早啊,就安安心心做个大渊最尊贵的新娘子就好!”
她随后听了二人的话,躺在卧榻上,不知不觉间,逐渐陷入了沉睡,但在睡过去之前,好像从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