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还问陛下,若皇后能有惊无险随奉迎队伍入宫,那般,要如何进行下一步?”
两日前,那晚的东阁殿内,商议大婚当日的对策时,夏元厚询问着。
回到那夜,在讨论完如何歼灭城内朱雀堂叛逆贼徒之后,该就要商讨着如何将军械库纵火一案,与潜藏在朝堂中,暗中与朱雀堂联合的大臣问责,尽数扳倒。
夏裴回眸,瞥了瞥坐在身边的陆昭漪,正好他也看见,她也在盯着自己瞧。
而从对方的眸光中,他们似乎是相互读懂了,彼此之间,心灵当中的那一种想法趋同,那种神奇的迹象。
“难道,陛下与臣妾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陆昭漪轻启朱唇,缓缓地问道。
得到这个回话,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了几分,却是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是默认般。
转而,他转头,看向自己近侍太监李德,吩咐了一句,“你出去一趟。传鸿胪卿赵子方、典农令丞赵韬,火速入宫见朕。”
李德听命,火急火燎出宫而去。
典农令丞一职,顾名思义,掌管天下农桑、主屯田之事,掌管着全国所有农户耕种所需的粮食,是关乎着掌握天下生民的命脉之职。
而坐在此职位上的,曾经也是一个毫无根基与底蕴的,正儿八经的农户,又是在五十七岁时才被引荐入朝。
那引荐赵韬入朝的,却是第五琅琊。
要说此人,这就得要提到一年前,身在关中的陆昭漪,特地赶去丹河亭桃林,与第五琅琊的那次会面,赵韬便是当时,被李潜连人带物的,给打包带走的那位无名老农……
思绪抽回,眼下正处于大婚典礼之时,皇帝与皇后已登台受礼,正要向陆昭漪受节、册、宝之时,就这般忽然被人打断。
众人连忙惊呼不已,都回头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在大婚关键时刻突然喊停的。
但只有夏裴和陆昭漪,还有在两日前,那夜于东阁殿参与商讨之人的心里皆有数,那人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站出来,却是早早就事先安排好的。
赵韬一袭官袍,丝毫不像当初在丹河亭桃林之时的那样,满满耕作桑农的农户的面貌,而是以一种极具沧桑感的模样,极为威严的表情,出现在宫苑之中。
此时他的面目,更像是一位农学经士,一头雪白的须发,花白的胡须,已有近六旬的年纪,却仍精神矍铄,目光清澈透明,远远超乎于他本身年龄的那般焕发的样子。
“臣,典农令丞赵韬,拜见皇帝陛下万岁,拜见皇后殿下千秋!”赵韬微微拱手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声音洪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夏裴闻言,面容冷峻,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对方,并打算直接回应。
陆昭漪则因此时举着却扇遮住面庞,而她也是趁着满苑群臣视线上的阻碍,躲在却扇后露出一抹浅笑。
在帝后身边的礼官大夫云值,却一脸的冷峻,但他心里知道,既然皇帝、皇后要做戏,他也得配合,做全套的戏。
他站出来,指向赵韬,言语似有质问的意味,“赵令丞,今日乃陛下大婚之日,为何突然出言制止?你可知,这是犯了大忌!”
“云大夫如此说话,可就错怪下官了。”
赵韬一脸的惶恐,一脸的诚恳,转而面对夏裴,“陛下,臣不敢妄言。但属实是听闻皇后入宫之前的遭遇,心中隐隐不忿,便要站出来为皇家声誉着想,当着满朝文武、宗室子弟、世家大族们的面,揭发一人多次密谋暗害皇后之人。”
“哦?”夏裴佯装做出惊叹之色,表情更是十分夸张,“赵令丞这么说,倒是让朕很是诧异啊。你尽管说出来?这多次的对皇后行刺之人,很是让朕揪心啊……”
“若你能指认出来,朕有重赏!”夏裴说着,在满苑之人不注意到的瞬间,手中做了做细微的动作,而这一动作被宫中禁卫与武进卫获悉,转头便有人缓缓退出了宫苑。
这一切,都是事先所制定好的计划。
在大婚之日的当天,百官入宫苑参礼,必然会放松警惕,尤其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之下,又是在整个朝野上下众人的眼皮底下,必会将朝中,被朱雀堂裹胁的臣子,还有自始至终要对大渊不利之人,统统一网打尽。
正当计划进行之时,只需赵韬开口,夏裴便可当即下达命令……
但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只是起了头,还未能继续说出是谁,只听见宫苑之内,一阵嗓门更大的声音传了出来。
“启禀陛下,启禀皇后!臣以为,今日乃陛下与皇后大婚之日,乃是大渊朝顶天的大事,任何事都可以容后商议……”
开口那人,确是身为司徒的路临!他言之凿凿,一板一眼地站出来,对赵韬进行一连番的口舌攻势。
他道:“可赵令丞偏偏在如此关键之时提出此事,实乃用心险恶。臣请奏陛下,请奏皇后,为了大渊朝立国之根基稳固,天下民心之所向,恳请先行大婚之礼,此事大可礼成之后再行问责之举。”
路临话落之际,宫苑中的其他人觉得有理,纷纷表示赞同。随即,一些臣子出声附和,一个比一个声音更加高亢响亮。
此番情形下,赵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他是早早猜到,自己的话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打断似的。
同样有相同表现的,还有殿前之上的夏裴,此时已是面不改色,坦荡无比的样子,淡淡地冲着路临回复,“路司徒之言甚是有理,赵卿显然是过失了……”
随即,他话锋一转,“既然路司徒如此有心,那便请二位先行与朕的亲卫,去东阁殿内稍坐等待。刚好也可做个见证,也好听一听赵卿所言之事,是否有真凭实据!”
说完,路临猛地抬头,直呼自己上当了。
他精明了半辈子,最终还是稍不注意在此处认了栽,看得出来,夏裴为了要将他控制软禁,耗费了心思。
转头间,身边走过来几名身披甲胄的持刀卫士,前后左右都被封死了去路,逃无可逃,而宫苑的宫门,也在此时悄然关闭。
宫内宫外,满是披甲携弓箭与带刀的卫队,任凭他多么抵触,都无法逃出夏裴的手掌心,更是无法将自己陷入囹圄的境遇,告知给满苑众臣,更无法传达到宫外。
朝中上上下下,近乎九成都听命与夏裴与陆皇后,士族之中,能掌握话语权的,也仅仅只剩下荆州士族一派,但此刻,几乎在帝后的联合之下,完全没有了反驳的言语。
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刻,纵使他今日不来参礼,又能如何?
天子羽翼已然丰满,加上一个强权的皇后,纵使士族再强大,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不论是淮南郡的秦家,关中的韦、王两家,以及后来的吴崇,他们的下场都在预示着,他若要反抗,只会赴前者的后尘。
他垂下头,认了命,不再抵抗,与赵韬一起,随着皇帝亲卫而去。
陆昭漪隔着却扇瞧着那道身影,想起今日自己在宫外所遭遇到的一切,心中隐隐能猜到一些她可能此前没有想过的内情。
或许,路临本就无心,与朱雀堂的凌申狼狈为奸,这才使得早先在宫外的计划那般顺利,看不到司徒府的踪影,他也始终没有派人出来支援那些贼徒。
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只需派兵消灭盘踞在江夏、南郡、零陵等各郡的朱雀堂分子,便能解决一切危机。
但是,她总有一种直觉,这一场自从前朝的翰平十二年始,直至当下的殷初三年,跨度近六年的阴谋与风波,仍还没有结束。
整件事的前后,还少了一个关键一环,便是她从她父亲临终前命人送回的遗物中,所发现的西陵铁牌,与隐世已久的公输家,都未能完全地串联出整个事件的脉络。
而她相信,在路临的身上,定是有一些秘密还未能挖出来。
大婚继续进行……
随着陆昭漪授礼,正式昭告天下,成为皇后,则需要继续与皇帝一同举行祭礼,告慰夏氏列祖列宗。
而祭祀之时,又是更为一切繁琐的仪式,直到黄昏前后,这一场帝后大婚才算结束。
最后一步,便是要将皇后送入新房。
此新房而非昭阳殿,而是宗室与宫人特地寻到一处宫殿所装饰的新房,距离她正式入住进昭阳殿,还要经过这一晚洞房,才可……
原本以为,大婚结束,所有人都可稍稍的缓口气,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宫人与禁卫护送陆昭漪往新房,位于中宫的式乾殿的路上,居然还遇到了行刺!
此地发生在他们一行人进入朱华门之后,已是中宫之内的空地,中宫正中的前方是昭阳殿,两边需分别经过两道宫门,便是中宫左右偏苑的六殿。
今夜新房的式乾殿,就在东苑之内。
但他们正朝着东苑而去的途中,从东苑与西苑两边宫门之后,分别冒出上百名穿着太监服侍的人,他们的脸上皆戴着一张面具,身材魁梧,一看便知身怀武艺。八壹中文網
陆昭漪蹙眉,瞧着两面冲过来的蒙面人,心中不禁冷笑。
穿着太监服的杀手?这是认真的吗?
如此掩耳盗铃的方式,以为套着太监的外衣就能掩盖他们真实的身份,实在是太儿戏了,生怕是让她看不出这是混淆视听了吗?
好在,她并非事先毫无准备,在身边随行的,除了夏裴派来保护的禁卫,还有伪装成宫侍的百名刀盾兵。
瞧着对面如此迅疾的冲过来,无可避免的不可避免又得经历一场血战。